忧郁的男人
那只猫,那只幼小脆弱的猫,是它们所赠送的礼物,按仕女所说这就是非人类难得的友善,比黑市传说中的珍宝更难见的事物。它们想为阴世千鸟那副完全如同空壳人偶般的身躯,注入常人一般的生气,然而这是妖鬼一流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因此它们便委托了这个纯洁无瑕的新生的灵魂,这只才刚刚能够睁开双眼的幼猫。
而被它们所接纳的阴世千鸟,显然也并不是什么正常人物,她似乎生来就具有成为大巫女的天赋,像是转生凡体的仙人一类的人物。
尚在襁褓之时,她便是叫那些非人的东西生出无法忍耐的爱欲,而这种欲又催生出想要与她融为一体的渴望,这种想法勾馋着那些妖鬼。
只不过阴世千鸟还是太幼小了,哪怕是敲骨吸髓也是无法满足填满巨大的、被欲望腐蚀出来的空洞。
于是它们决定,要让她长大。
某一天,佐宗政一心如往常一样出门去了,在男人的脚后跟远离了门槛的时候,古怪不详的黑雾又笼罩住了有着仿佛密集的眼睛堆积在一起的纹路的暗红宅门。
彼时,七岁有余的阴世千鸟正端坐在一张窄长的茶桌前,垂眸凝视着瘫在桌上的猫。
那是一只玳瑁,黑黄相间,整个毛色呈现出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形象,就像是一只调皮的黄猫去挑逗了烟花炮仗,于是被炸得毛发焦糊,惹人发笑。
它不停张张合合着嘴,发出短促的声音,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在急忙解释想要自证清白的嫌疑犯,还有一种莫名的幽怨叫它连嘴边几根银白的胡须都要气愤地竖起来了。
“我听到了,我全部都听到了!”
“哎呀,是怎么样的东西?让阿欢先生如此失态。”在阴世千鸟对面,逐渐由透明凝实身着十二单衣的女人,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去了嘴角的勾起,腻白的脸上浮现出只在表层的愁绪,仿佛真心实意感到苦恼。她黑丝绸般光亮顺滑的长发一直从头延伸到看不清的阴影处。
玳瑁阿欢呲出完整的森白牙齿,发泄地叫了一声,之后情绪低沉地说:“那个像不讨人喜欢的老古板一样的,叫什么佐宗政的男人,他想要搬家了。”
“是呢,这个地段距离开放的大都市,毕竟还是有一些距离吧,不是说有一种双面人,在亲人面前是严肃可靠的形象,而外出之后便全然不同了吗?佐宗政一心就是这种人吧。”女人放下手,满腹哀愁叹道,“这个男人天生有着逆反的灵魂呢,怎么可能会和我们这样的东西一起在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腐朽。”
“是这样的……不对,谁在乎他!怜子小姐你还没想到吗?是千鸟啊!”
“怎么了千鸟?”女人担忧地朝对面人偶般的孩子问道,那孩子淡淡地回答:
“我没事。”
阿欢难以忍受焦躁地站了起来,原地踩来踩去:“不对!不对啊你们,千鸟是佐宗政一心唯一的子嗣不是吗?”
女人神情无辜地和从头到尾一直脸色沉静的女孩面面相觑。“阿欢先生不知道吗?”“他知道。”“果然很奇怪啊,今天的阿欢先生。”
“真是的!你们果然在耍我吧,作为佐宗政一心唯一子嗣的千鸟,肯定是要跟随他一起搬到新地方的啊!这是理所应当的吧。”
“可是……他做不到吧,千鸟还是笼中鸟哦,是无法出到笼子外面的。”女人微笑道,“是像地缚灵一样的存在呢,佐宗政一心根本做不到把千鸟带出笼子这种事情的,他没有这样的才能,阿欢先生是在为什么而感到焦虑呢?”
阿欢自暴自弃地又瘫在了茶桌上,“作为普通人的佐宗政一心当然不行,但是问题就是他找到了外援嘛,我偷听到了他和那位神秘人的对话,那家伙好像有些特殊的能力,可以将千鸟的笼子从佐宗政宅邸转成新指定的地方。”
阴世千鸟黑琉璃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沮丧的玳瑁,嘴角露出清浅的笑意:“阿欢,我是被执念所困住的。”
“一些魑魅魍魉的执念。”
女人这次没有再遮住下半张脸,展现出温婉的笑颜,红唇在如同墙面般雪白的脸的衬托下,呈现一种冶艳无比的颜色。她微微张开嘴,特意放缓声音,姿态轻慢地吐出心中的话语。
“没有错哦,确切地说,是‘我们’诅咒了千鸟。”
“不过……也是恩惠。”她细长妩媚的眼睛笑成两勾弯月,漆黑的发丝如同操纵傀儡的丝线根根竖起,漂浮在空中,“是妖鬼的恩惠哦。千鸟那么多年没有被那些蝇头打扰过,全——部都是因为妾身和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们呢,那些妄图打搅千鸟的腐烂恶臭的污秽,都是我们清除的哦,外面可是比古宅更加腌臜的地方,越是人类聚集的地方所诞生的恶就越是肮脏呢。”
阿欢有些无奈地嘟囔道:“我就知道怜子小姐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看这样子感觉是妖鬼之母一样的身份吧,真是可怕的女人。”
随后他又有些兴奋地询问,“如此说来,那个外援,根本就是诈骗犯吧,他是无法做到将一群妖鬼的诅咒转移的是吗?”
这时,阴世千鸟先一步开了口:“或许他根本没有打算转移,因为只要将那些隐藏的鬼祟度化,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不是吗。”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她面色淡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名为怜子的妖鬼,这时候成为了飘荡的幽灵,像一缕微风或是一丝烟雾,盘旋缠绕着阴世千鸟。女人温柔地从背后环住她,宛如一个慈爱的母亲拥抱住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但是他已经去往天国了,会感到失望吗?千鸟,你也察觉到了佐宗政一心的异常吧,今天他就是为了去查明那位外援的死亡真相才出门的。”
“当千鸟真正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想要离开并且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的时候,才是一切的结尾,妾身和那些孩子们都会跟随千鸟,一同去踏入外面那片污秽不堪的泥潭。”
“假如我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想要离开了呢?怜子会和它们一起阻挠我吗?”
“不会的,妾身和孩子们,只会成为千鸟手中的刀。”女人面露怜爱,“或许不是最锋利的那一把,但绝对是最契合的哦,所以千鸟,不要感到恐惧,被驯服的犬类也是永远不会背叛的家人,你要依靠我们,放心地利用我们,这是那些术师的处世之道。”
她说完,又摆出高傲的模样讥笑道:“只不过,能被他们驯养的只是从出生起就被圈养的家犬,基因里刻上了卑微可怜的傀儡,像妾身这样的存在,他们根本不敢接近呢。”
“话说回来,一心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怎么发现的?”阴世千鸟蹙起了眉头,面色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潭静止的湖,“是它们中的一位想要杀死他,让他在生死之间看见了真相吗?”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或许有看得见的人抹除了佐宗政一心大脑对于这方面的屏障,告诉了他真相,不然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阿欢说道。
“那些孩子们,虽然样貌可怖了些,但都是被我管教很好的乖孩子,不会忤逆我的哦。”
“那么知道了真相却对此毫无办法的一心,真可怜啊。”
“这就是生于普通人的不幸,却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幸运,我是说假如能一直保持无知者状态的话。”
“阿欢先生偶尔也会冒出一些意外犀利的话呢,真是不得了。”
“我觉得可以去问问一心能不能让阿欢去上学,或许阿欢未来在学业方面的成就能出乎意料的惊人。”
“你们还真是……”
阿欢话未落音,怜子便打断了他,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佐宗政一心带了一位女士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千鸟的新妈妈?”
“不太像哦,他们之间的气氛很诡异呢。”
“那还真是奇怪,他们往哪走了?”
“来找千鸟了,唉?那位女士在流泪呢。”怜子眯起眼睛,“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在悲伤,更像是解脱,很奇怪啊,果然咒术师都是这样难以理解的存在。”
阿欢没有再说话,他站了起来和阴世千鸟一起朝门口望去,身上的毛发微微炸起,显得更加滑稽了。
扣扣扣————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阴世千鸟应了声,便见神色疲惫的佐宗政一心带着一个纤瘦的蓝裙子女人走了进来。他有些纠结,随后嗫嚅道:“这位是禅院……”
眼眶微红的女人打断了他,轻声说:“我是良子,叫我良子阿姨就好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阴世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