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头一回瞧见这等稀奇事
明媚芳香的清晨,天际露白,细小的云片,在湛蓝中泛起轻薄云纱。
晨风微吹,待放花苞挂着晶莹水珠,轻轻曳动又欲滴未滴,娇俏得可爱。
啾——啾啾——
和煦阳光透过稠密树叶投照,清明黄光瞬间照满房间,金斑碎碎点点,鸟儿驻足绿梅上尽情清啼。
夜尽,阴霾散。
但沈兰时这一夜,睡得不安稳。
“别、不要……”
她深陷梦魇。
“别过来……”
一直呓语。
“求你……”
“别、碰我。”
她唇色苍白,紧紧拽着裙角,娇小身子蜷缩在喜床上,双眸紧闭,额头上沁满细密的冷汗。
六年了,那个噩梦依旧困扰。
她拼命逃。
逃……
逃着,跑着。
终于、逃出去了。
可后来,场景突然幻化到了江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十里红妆热闹铺满长亭。
不管大街、亦是小巷,都被美丽的花团锦簇拥起,遍地锣鼓,喧天齐鸣。
下一刻——
花轿,落地。
江北丞身着红衣,踱步朝她逼近,面无表情手持长剑,直对着她。
月光映照,那剑身通透的青绿色长剑泛着森冷,犹如毒蛇吐信,随时夺人性命。
他冷漠一笑,凌厉一问,“为何替嫁?”
“江将军,你听我解释……”
突然,他的脸狰狞起来,然后扭曲成一团,面目渐模糊,血盆大口倏地张开,“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鬼哭狼嚎般的魔音,回荡响彻,重复着,“杀了她,杀了她。”
“不、”
江北丞犹如厉鬼夺命,愤怒直追,要杀她泄愤,“去死——”
“不、不要……”
接着,她倒在血泊里。
那冰冷剑锋之上,几道血痕蜿蜒而出,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瞬染红了地面。
“不要!”
“啊——”
沈兰时猛地睁开眼。
突然惊醒。
眸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她用手强撑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
眼前清明,自己身处在干净宽敞的江府新房中。
这里是……
江府新房!
沈兰时长舒一口气,蹙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了。
幸好……
这一切,是梦。
不过她刚刚那个梦,太过血腥残忍了。
犹见那柄三尺二寸嗜血长剑,无情贯穿整个身体,使她当场丧命黄泉,甚至死都不瞑目。
偏只这一瞬,沈兰时的整个后背,已然淋漓一片。
冷汗,顷刻浸湿衣衫,而凌乱的发丝湿漉漉紧贴她苍白的脸,狼狈得如同落入水潭的一只猫儿。
虽已身处现实之中,可清亮的一双眼眸,仍带着一股戒备,神色时刻紧绷警惕着。
窗外,三寸日光,和煦入了屋内。
“我竟睡得这般晚……”
沈兰时发现偌大的房间,除了她一个人,并无他人。
这是江府……,今昔不同往日,可不比在张府。
情绪,隐隐不安。
现在身处江府,自然得万事谨慎,万不可落人口实了,而且自己顶着的、乃是张府千金这个身份,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张府。
她连忙起身。
寻找一番后,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又将长发随意轻挽成一个简单发髻。
唉……
沈兰时长叹一口气。
江府于她,可谓人生,地不熟。
思绪不禁飘远,开始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
“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柔儿是个聪明人,定是了然于心。”江北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至于张府安然与否……”
沈兰时身体一僵,瞬间怔住。
好个江北丞!
居然拿张府要挟于她!
江北丞意味深长的薄唇,弯了弯,“且看你如何表现。”
沈兰时睫羽轻颤,紧咬着唇内侧。
有张府这一软肋拿捏于他手,她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江北丞双指抵于下巴,嗓音慵懒而疏离,语调却故意加重,“柔儿心思玲珑,自是不会愚蠢,犯下这让人扫兴之错。”
“你说是吧?”
你……
沈兰时双拳紧握,她还能怎样。
江将军没想到你……
竟,如此厚颜无耻!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江将军,这个当然。”
“最好如此。”
语毕,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她眼前。
……
思绪拉回现实,沈兰时多少有些惊魂未定。
她轻舒一口气,感慨幸好事情没变得太糟,替嫁江府这一事,总算尘埃落定,暂时解决了。
不过沈兰时高兴不起来,又深陷烦恼中,视线担忧地落在远方。
延柔小姐一个人独自流浪在外,可还好……
老爷、夫人又可还好?
又想及自己现在身处在江府,恐日后将步履维艰,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沈兰时不是消沉之人,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决定振作起来,“既然之,则安之。”
她淡漠一笑,最可怕的事情自己都撑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兰时,好好活下去!”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只听得“呀吱——”一声,两扇厚重的雕花大门,随即被人推开了来。
雕花木门,应声而敞开。
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妇人,姿态庄严,携着几个女婢缓步走了进来。
跟随而来的婢女们,手捧着铜盆、白色帕帛等,个个低垂着头颅,恭顺谦卑紧跟在老妇人身后。
她们是谁……
这老妇人,又是谁?
沈兰时看着走进来的众人,暗自疑惑几瞬。
她暗中观察,决定不动以应万变。
老妇人身穿着一件墨绿色短褂,下身着碧绿色翠烟百褶裙,头上薄薄的黑发精心盘成圆状,几朵零碎的金花别于发髻之上。
饱满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绿豆大小的镶金翡翠流珠耳坠。这对耳饰虽精小,质地却细腻而通透,日光照射下,更是晶莹地泛着美丽的粼粼光泽。
不难看出它们的价值,定是不菲之珍宝。
不过从一进来,这个老妇人便刻意板着一张黑脸,她脸上的神情威严又肃厉,双眼更是半眯半睁着,直视则直直锁在沈兰时身上。
老妇人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兰时,分明透着一股寒冷的不悦。
“少夫人,您这新婚第一日,便起得如此之晚,莫不是想让我们江府所有的祖宗与长辈,专程等您一人?”老妇人面容带着些愠怒,语气十分不善。
奚落的语调,“老奴活了五十余载,倒是头一回瞧见这等稀奇事。”
“……”
沈兰时总算明白了。
这老妇人,在苛责她。
不过——
今日之事,实是自己理亏了。
自己起得晚,而按照玥国惯有的习俗,这新妇第一日是需要晨起,早早前去祭拜夫家的众位祖宗与长辈。
看这老妇人衣着华丽富贵,虽谦称自己一声“老奴”,但沈兰时认定她的身份,绝不简单。
“对不起……”沈兰时假意乖顺服软,连忙道歉起来,“我初来乍到江府,诸多规矩尚不晓得,此乃我之大错……”
老妇人见她言语诚恳,面容委屈,似有认错悔意,神色这才稍有了些许的缓解。
她徐徐转身,又对着左右两侧的婢女,严声厉斥,“你们都这还杵在这作甚?!”
“还不赶紧为少夫人梳洗装扮。”
“是,江曦嬤嬤。”
婢女们纷纷虚声回应,低垂头颅和眼眸,不敢有所懈怠。
然后个个手脚利索起来,分工明确伺候着沈兰时。
“少夫人,请坐。”
一个婢女轻扶住沈兰时,伺候她坐了下来。
“少夫人,奴婢为您梳一个凌云髻可好?”另一个小婢女语气小心翼翼,轻声问了起来。
“好……”
沈兰时温柔莞尔,“有劳了。”
然后安静端坐于妆台前,任由她们摆弄。
小婢女将随意挽起的发髻轻轻解开,放下那一头柔顺如泄的青丝,慢慢地梳了起来。
她们称她,“江曦嬤嬤”。
跟着称唤,亦不会有错。
沈兰时便柔声,轻唤一声,“江曦嬤嬤。”
“老奴在。”
她语气谨慎,不想得罪江曦嬤嬤,“我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嬤嬤您多包涵……”
这个江嬤嬤,单凭她能轻松使唤这群婢女,便足以看出她身份并不一般!
所以,沈兰时也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及时示弱。
若她于江府之中,早早便得罪江嬤嬤这尊大佛,只会平白无故树敌,招惹一身腥。
“少夫人,言重了。”江曦嬤嬤语气不似方才咄咄逼人,语调缓和起来,“指点一说,老奴自是不敢当。”
“尽心服侍主子,乃老奴份内之职,请夫人宽心,老奴会帮助夫人尽快熟悉江府一切。”她面色认真。
其后,才向沈兰时介绍起自己,“老奴乃蓉妃娘娘与将军的乳娘,承蒙两位主子厚爱,唤我一声‘曦姨’,若少夫人不介意,也可如此称唤老奴。”
“曦姨。”
沈兰时有意拉拢,亲切一唤。
“少夫人,婢女们既已伺候您梳洗,那老奴不便在此多叨扰,请容老奴先行退下。”
沈兰时客套浅笑,甚是善解人意,“好的,曦姨。”
江曦嬤嬤对着沈兰时福了福身,遂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