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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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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匀息居和琉敏居旁空有几块良田,这些年来温云廷在田里种了不少瓜果蔬菜,常年将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由于山中无四季之分,种下的瓜果全由播种者的修为来维持生长,每日慧玹和枭晋都会到温云廷的田地里来蹭吃蹭喝,且毫无心理负担,只因温云廷种下的瓜果摘了就能再次生长,每日都能秋收,遂从不对两人吝啬。

    到了琉敏居,何之尧打算先入室内沐浴。进了屋中,只见室内光线通透,空气宜人,屋中有淡淡海棠花香。何之尧的房间与慧玹的房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何之尧去庭院里的鱼池旁打了一桶山泉水沐浴,她解下高束的发髻,褪去烂得掉屑的衣衫,全身慢慢沉入水里。她轻抚自己的后背,触摸到的肌肤光滑一片。她惊觉原本像树皮一样斑驳的后背竟在雪殇池水的浸泡下得以痊愈。她恍然发现她在人间的这些年实在是太虚弱了,刚下山时她刀枪不入,不知不觉间竟连浅显的伤痕也难以完全修复。好在一切都已结束。她想要洗去一身尘埃,更想洗去一生铅华。

    温云廷和慧玹、枭晋三人已在厨房做好了饭菜等何之尧。三人刚将饭菜端上桌,便见一个淡蓝色身影走进了房门。只见何之尧抱手走进屋内,身上换上了一身雅致的浅蓝色裙衫,长发一半梳成发髻,一半规规整整地用一根白绳扎在后肩上,脖颈间留有两股细如柳条的发辫。三人齐齐抬头看去,见何之尧双眼似潭水般静默,嘴唇微红,身上肤色白净,是许久不见日光的白。面容虽不算出色,但五官耐看,有出尘之韵。

    慧玹见了,眨巴着眼道:“换了身女装差点没认出来。是个美人,但与我相比略微逊色了些。”

    何之尧瞅了慧玹一眼,仍旧不理睬她,径直走至桌前坐下。

    桌上摆了碗白粥、青菜、蒸地瓜,以及一盘红透了的杏子。

    温云廷道:“为了蓄养清气,能早日辟谷,我们已戒荤食,改为素食,恐怕不和你胃口,但山中能吃的也就只有这些食物了。”

    何之尧道:“无妨,我不挑食,能填饱肚子就行。”言毕,拿起筷子便抬起白粥吸溜起来,又夹了清水白菜放入口中,腮帮子里时不时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吃得很是美味,不一会儿就喝完一碗粥,又去重添了一碗。

    枭晋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咽口水道:“为了修行我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慧玹摇头晃脑地道:“日子还长着呢。”

    慧玹不说话还好,她刚说完,枭晋就忽然记起一事,立马质问道:“师姐说下山后给我带的冰糖葫芦呢?”

    慧玹闻言,惊道:“你竟然还记得?我都忘了。”又道:“既然我忘了,你也忘了这回事罢。”

    枭晋气道:“罢罢罢!早知你不可信,我却次次上当!你下次莫要再向我许诺了,我承受不起!”

    慧玹笑道:“好师弟,怎么就生气了呢,我这不是因为公事繁忙忘了嘛,并非有意忘记。”

    枭晋撇头冷哼了一声道:“你哪次不是这样说?”

    慧玹道:“师弟有所不知,这次情况与以往大不一样,我这次和师兄下山后遇见了魔教中人,我还中了斑荼蛇毒,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今日还能见着我已经算是我福大命大,冰糖葫芦哪有我性命重要!”

    枭晋闻言,半信半疑,向温云廷求证道:“师兄,师姐在山下真的中了斑荼蛇毒?”

    温云廷道:“确有此事,不过幸好之尧找来解药,救了她一命,我们三人也因此引起了魔教中人的注意。”

    枭晋嘀咕道:“所以这才引发了山下有树妖来抓你们的事?”

    温云廷点了点头。

    枭晋道:“不怕!只要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入不了山门,师尊与我保你们三人平安无事!”

    回想起在禾溪镇中毒的事,慧玹越想越气,道:“那些妖魔竟会耍些卑鄙手段,若是敢与我正面交锋,面对面再较量,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何之尧扒完最后一口饭,将碗筷放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响嗝。吃饱喝足,她插嘴问三人道:“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枭晋道:“云廷师兄和慧玹师姐照常修行,而何师姐你需每日去雪殇池面池。”见何之尧疑惑,枭晋又补充道:“这都是师尊的意思,并非我有意针对你。”

    何之尧道:“我听安排就是。”随后起身将碗筷洗刷干净,便独自前往雪殇池。

    雪殇池融化的水池已冻结成冰面,冰面光洁如明镜。立在冰面上,只见松林无声,风缓云厚,常有雪落下,融化于冰面。何之尧每日在冰面上打坐,每当有雪落下她便会感到寒气入骨,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一睁开眼,面前就会立着一把尖刀。

    每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肩头都会将她带进回忆的漩涡之中,将她带到山崖下的冰天雪地里。她这一生,拿剑刺破了无数人的胸膛,却在雪地中第一次被人用剑指着。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疲倦得不愿起来,甘愿做被雪覆盖的残骸。

    从回忆中挣扎着出来,饥饿感又爬上全身。

    何之尧每日不是吃,就是去面池,吃尽粥米白菜,还想吃桂花糕。她请枭晋帮她下山去采桂花来,自制桂花糕分给温云廷、慧玹和枭晋三人吃。见何之尧吃饭吃得实在香,枭晋再也忍不住,每日和何之尧一同进食,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原本就圆润的小身板没多久就鼓得像个球似的。慧玹每次见了,都调侃他道:“师尊真是偏心,你这般放纵自己,她竟能坐视不管,容忍你胖成一只肥鸟也不罚你面池!”

    枭晋闻言,不满道:“你们三人哪次面池我不在一旁陪同?特别是你!就你受罚最多,我受的牵连也最多!”

    慧玹道:“怎么?不服气?来海棠林和我比试比试?”言毕,转到枭晋身后狠捏了两下他的发髻,转身便逃。气得枭晋抓着手里的桂花糕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托着圆滚滚的肚子,迈着短腿气喘吁吁地去追慧玹。

    温云廷看着两人渐渐跑远的身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何之尧仍旧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吃着,从头吃到尾,似怎么吃也吃不饱。

    温云廷道:“你这几日胃口过于异常,不如去问问师尊是何原因?”

    何之尧闻言,摇头道:“无妨,吃腻了就不会想吃了。”

    话虽这么讲,温云廷却见她已一连吃了十几天桂花糕,并无半点食欲减退的样子。

    吃完盘中的食物,何之尧起身又要去雪殇池,温云廷叫住她道:“我与你一同去。”

    何之尧提醒他道:“批件大氅再去也不迟。”

    温云廷遂回匀息居添了件白色大氅。

    去雪殇池的路上,何之尧忍不住问温云廷道:“荠山并非极寒之地,你为何会有寒疾?”

    温云廷道:“儿时我爹带着我与兄长春游,路过何归山,我与兄长上山玩雪,不慎滚落山崖昏了过去,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好几个时辰才被救回,从此便落下了寒疾,多年来一直无法根治,我想此病早已从伤病转为了心病。”

    何之尧闻言,良久才开口道:“心病最难医,修行于你大有裨益,愿你早日能得偿所愿。”

    温云廷闻言,忽然回想起前些日子师尊与他的对话,黯然叹了口气。

    到了雪殇池,两人相继在冰面上盘腿坐下,闭目静坐。只听松林积雪声低吟不断,不多时,慧玹与枭晋也到了冰面上,在两人身旁席地坐下。

    何之尧凝神间忽觉丹田内有浊气滋生,在丹田里又冲又撞,似乎想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何之尧捻诀念咒,试图将浊气压制住,那浊气竟越挫越勇,每用灵力压制它一头,它便好似将灵力吸入肚中占为己有,再用全力与之抗衡。

    不知不觉间,何之尧额头上密布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只见她眉头紧蹙,心神大乱。

    温云廷听见何之尧的呼吸声从平稳变得杂乱起来,睁眼去看她,见她紧闭着双眼,浑身发颤,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温云廷正感到茫然无措,身旁忽然有一道奇异的亮光出现,只见冰面上凭空生出一朵雪莲,谷婆盘腿坐在花蕊中央,缓缓伸出一只手,捏指轻抚何之尧的天灵盖,何之尧霎时冷静了下来,口中吐出了一颗圆圆的黑物。

    “肃杀。”谷婆轻唤道。

    何之尧闻声,徐徐睁开了眼。待看清面前的人,她睫毛惊颤不已,立即将头垂下去。

    “流落人间一百余载,可苦?”

    何之尧低头缄默不言,身上的气仿佛突然被抽走,眼眶里慢慢噙满了泪水,半晌才点头低语道:“苦。苦不堪言。”

    “可还感到饥饿?”谷婆问道。

    丹田内的浊气已消,何之尧不但不再感到饥饿,还感到身体重量似减少了一半,仿佛能随时乘风而去。何之尧感激地将头摇了摇。

    谷婆望着滚落到冰上的那团黑雾,对何之尧道:“这是你这些年吞食的因果,去将它找块地种下罢。”

    何之尧遂将种子收入袖中。

    另一边,枭晋也痛苦地吐出了一颗金丹,身形与面貌瞬时蜕变成了一位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慧玹睁眼见到此番情形,不禁惊奇地问道:“为何我和云廷未吐果?”

    谷婆道:“时机未到,二位还需继续潜心修行。”又转头对黯然神伤的温云廷道:“云廷不必灰心,人自有天命,你现下所要做的便是静心等待时机,时机到了,便是考验你能否勘破天命的时候。”

    慧玹问道:“那我呢?”

    谷婆笑道:“你呀,少些俏皮懒惰,莫要荒废光阴,早日潜心向道吧。”言毕,似风般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慧玹望着谷婆消失的冰面呆愣了半晌,又望向冰面上的自己,面容依旧娇艳。看着自己较好的面容,她拍着脸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对三人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屋舍,何之尧与枭晋找了空地将吐出的果子埋到了地里,又相继浇了水。刚放下水桶,只见何之尧种下的果子受到水的浇灌后,在地底瞬时萌发起来,长出强壮的枝干,生出茂密的枝叶,开出了艳丽的辛夷花。而枭晋的种子则长出了朹树,结满了红果。

    枭晋见了,垂头丧气地道:“可惜了,现在有了朹树能做冰糖葫芦了,我却是什么也吃不成了。”

    何之尧安慰他道:“可是你已经拥有它了,你不再能吃它,是它的福气,你拥有它,是你的福气。”

    枭晋闻言,忽觉自己过于贪心,对何之尧的话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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