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韫娘
日月如梭,山海常青。
山门清气满,真理抚人心。深空无垠空自叹,灵山有灵物育人。可怜红尘道不尽,恨海连连似年轮。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心定福地生。
何之尧与温云廷、慧玹、枭晋三人在匽谷山静心修行。一日,四人在囹修阁的书海里泡发过后到雪殇池打坐,何之尧忽然惊叫起来,声称自己掉入了池水中,被鱼咬了耳朵。温云廷与慧玹,以及变回鸟身停在树上的枭晋皆只看到她一直坐在冰面上,且水池里的鱼儿被冰冻结住,一动不动,并无平白无故咬人的可能。
见三人不信,何之尧伸出湿漉漉的衣袖,让三人摸,道:“若我所言有假,我这身上的水是怎么回事?”
三人伸手去摸,何之尧的衣袖果然能捏出水来。
慧玹瞪大眼睛道:“这可就怪了,冰融化了,为何我们看不见?”
闻言,温云廷猜测道:“许是我们三人修为还不够,所以看不到。”
三人正言语间,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鹰的啼鸣,枭晋凝神细听,忽然蹙眉咕哝道:“我说最近怎么来山里祭祀的人比往常多。”
慧玹见状,问道:“怎么了?”
枭晋道:“师尊说肃杀剑的出现已引起人间大乱,如今魔教中人在民间横行霸道,崇炎真君就要出关,让你三人赶紧下山去降妖除魔。”
何之尧闻言,双目放光道:“神君就要出关了?师尊可有说他在哪?”
枭晋摇头道:“师尊说要你三人自己去找。”
三人闻言,即刻就要下山。枭晋提醒道:“如今天下动荡,妖魔现世,山中也藏匿了许多妖怪,你们下山路上要小心!”又特意拉住温云廷道:“师兄,路上若遇磨难,切记莫要心慈手软。”
温云廷闻言,了然于心,随后带着慧玹与何之尧御剑下山。
三人飞至半空,俯瞰大地,见脚下云雨成烟,翠树层层叠叠,汇成汪汪绿海。
慧玹观之,叹道:“人的一生竟就沉沦于这苔藓一样不起眼的土地上,生于此,灭亡于此。师尊看我们,和看那浮在水面的蜉蝣有何区别?”
温云廷回答道:“没有区别。”
慧玹继续道:“我们上山修行,如同蜉蝣妄想撼树,是否是逆天而行?”
何之尧插嘴道:“说是逆天而行,倒不如说是顺天意而行。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揣测天意,一遍又一遍地试错,在反反复复中另辟新径。”
慧玹道:“上天这么做,有何意义?”
何之尧闻言,笑道:“只有凡夫俗子才追问意义。我看你是面池面少了,脑瓜子越来越木,实在与道法无缘就赶紧回你的泯海去吧。”
慧玹闻言,对何之尧嗔怒道:“你胡说!我爹说我与道法有缘才让我拜入谷婆门下修行的!”
何之尧闻言,不以为然地咂舌道:“依我看,还真不见得。”
慧玹极力辩解道:“真的!我爹从不骗我!”
何之尧似故意激她,好让她不如意,继续火上浇油道:“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慧玹气急,想从温云廷身后跳到何之尧的肃杀剑上去掐她一爪,却被她施法加速向前,逃之夭夭。
慧玹气得大叫道:“何之尧!落地后我要和你一决高下!”
只听迎面而来的风带来何之尧不羁的声音:“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慧玹闻言,更加气得发抖,只能求助温云廷道:“师兄,你和我一起联手对付她!一定能打败她!”
温云廷哭笑不得,却也只能点头,应声:“好。”
三人在空中你追我赶,一路上吵吵嚷嚷,乐趣横生。正在慧玹和何之尧还在拌嘴间,温云廷忽见一个山坡上一前一后行走着两个身影。前者长发冷脸,身穿红色束腰长裙,腰间配一把羽纹长剑;后者身形高大,尖脸翘鼻,凤眼迷离,一身玄色长袍无风自动。
温云廷望着山上的红衣女子,低声道:“是黎霜。”
慧玹听见“黎霜”二字,心神从与何之尧的拌嘴中抽回来,也随着温云廷的目光望向山坡,低声问道:“你还记得黎霜?”
何之尧上一秒还寻不着身影,下一秒便御剑闪现到两人身旁,亦好奇问道:“你们二人与黎霜相识?”
慧玹答道:“不相识。只是同为修道者,她又是浒月长老的弟子,对她略有耳闻。”
何之尧望向山坡上黎霜身后默默跟随的男子,问道:“她身后为何跟了个妖?”
慧玹闻言,讶异道:“那个男子是妖?”
何之尧道:“此人满脸贪欲,又有一副好皮囊,周身浊气涌动,不是妖是什么?”
慧玹问道:“那黎霜为何不杀了他?”
何之尧道:“这就得去问黎霜了。”又道:“不过,我劝你两不要多管闲事,先去垚关城看看,我似乎感应到神君的灵犀了。”
三人便不再多言,也不多逗留,继续前往垚关。
不多时,三人在垚关城外的小山上落地,行至城内,只见城内百业萧条,街道冷清,店铺门前人影稀疏。
慧玹嗟叹道:“我们才上山多久,一晃眼这城里都没人了,这哪还像都城?”
温云廷道:“先找个人问问。”
三人转了条街才见到两个跪在街边乞讨的人。那两人皆低着头,破烂的衣裳挂在两副瘦得皮包骨的骨架上。男的跪坐着,似昏睡了过去,女的则面如死灰地注视着地面,身前一块草席裹着不知是什么发臭的东西,引得路边野狗一直在四周逗留,嘴角滴着长长的口水。那草席底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卖姐葬母。
慧玹见了,只觉触目惊心,道:“这何以至此。”
温云廷道:“我身上带了些银子,若给了他们,助他们脱难,这些天我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你们觉得如何?”
慧玹道:“给就给吧,我没意见。”
何之尧道:“积德行善是好事,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无需过问我。”
如此,温云廷便将荷包拿出来,递给了睁着眼的女子。
那女子似被钉子钉住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见了荷包,渐渐瞪大了眼睛,问温云廷道:“你愿意买我?”
温云廷道:“我是出家人。这些银子是给你和你弟弟埋葬母亲的。”
那女子闻言,脸上是又惊又喜,连忙将昏睡的弟弟叫醒,喜极而泣道:“中戊!咱们遇见活神仙了!”
那弟弟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他消瘦的脸颊如纸裁,左眼眼尾长有红色泪痣,见有三个衣着打扮与常人不同的生人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道:“恩人,我叫韫娘,我弟弟叫贺中戊,小时候我爹上山打虎死于猛虎的爪下,我娘靠种地拉扯着我和我弟长大,这些年老天无眼,光出太阳不下雨,秋冬没有收成,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我娘体弱,今年严冬染了风寒无钱可医,拖到前些天才病逝。我娘劳苦了一辈子,我和我弟想要她走得体面一些,迫于无奈,这才……这才想到这个法子。”
何之尧闻言,藐视地望着呆愣的贺中戊道:“我看大街小巷都贴着征兵告示,入伍者有钱拿,你怎么不去,反而在这儿卖姐葬母?”
贺中戊闻言,惊恐地望向何之尧,随后满脸羞愧地垂下头去。
韫娘见状,忙替贺中戊辩解道:“大今与闫国已经开战许久,入伍的士兵大多都有去无回,中戊是怕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何之尧闻言,更加对贺中戊嗤之以鼻,道:“为国牺牲也比在这儿卖姐葬母强,这个道理孩童都懂,他却不懂?”
慧玹在一旁附和道:“就是,怎么忍心姐姐去受苦,而自己坐享其成呢?”
温云廷道:“二位将钱收了,为往后的日子早做打算吧。”
韫娘收了钱,立马就要给温云廷磕头,温云廷连忙拉住她道:“不必行此大礼。你不如解答一下我的一些问题。”
韫娘见温云廷心慈好善,忍不住泪眼婆娑,道:“恩人请问。”
温云廷问道:“虽然边境在打仗,但还没打到境内,为何城内如此凄凉?”
韫娘叹道:“穷人们都为国捐躯去了,富人们大多闭门不出。”
温云廷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韫娘道:“据说近两年有女妖迷惑了圣上,整日唱歌跳舞获取圣上的欢心,还让圣上为她抓面善、品德高洁之人,将其挖心绞成汁水当水喝,故此,人们都不敢出门,怕被官兵相中献给女妖。”
何之尧闻言,忍不住讥笑道:“看来这城里的人大多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真正品德高洁之人,哪还轮得到天子动手,早就被斩于他人之手,被他人抽筋扒皮了。”
韫娘却道:“三位恩人要小心了,如今平民百姓性命难保,就连脱离世俗的僧人道士也是还俗的还俗,焚寺烧庙的四海为家,不知踪影,山中都空了。”
温云廷闻言,诧异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韫娘道:“这我也不知。”转而问三人道:“三位恩人又是为何出现于此?”
何之尧道:“为了寻找一位消失许久的道友。”
韫娘闻言,见自己帮不上忙,羞愧地道:“韫娘知晓的事也就这么多了,恐怕无力帮恩人大忙。”
温云廷道:“无妨。你先安葬好母亲,我们的事会自己解决。多谢了。”
韫娘闻言,再次哭道:“该谢的是我才对!多谢三位恩人出手相助,往后我一定带着中戊去庙里焚香祭神,在神前为三位歌功颂德,祝愿三位恩人早日修成正果。”
温云廷道:“善待自己便是祭神。保重。”
三人将走时,贺中戊仍旧缄默不语,眼角的红色泪痣似要滴出血来。
韫娘一路目送他们离开。
三人继续前行,继续寻找,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往年夜市灯火辉煌的垚关,如今像鬼市一样陷入死寂。
何之尧提议今夜去郊外寺中留宿,因她对垚关最为了解,便由她带路去往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