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卧榻之患
六月精阳，七月流火。
长安的夏季向来酷暑难当，步入七月便更甚了，但说来也怪，可能是背靠秦岭的缘故，长安城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恨不得赤条条，晚间就得加件衣了。
太子宫。
入夜时分。
练了一天的刘据从马背上下来，接过一条湿巾，擦了擦脸，听着身边之人的汇报。
“陛下近日召开朝会更频繁了些，战事临近，冬季又没法再做事，涉及调动的粮秣还多不胜数。”
“丞相年事已高，精神不济，没法再统筹百官，几件事撞到一起，陛下便忙碌了不少。”
东方朔落后一步，细细说着近日朝堂变化。
刘据将毛巾递给宫人，问道：“出兵细节可披露了？”
“多的不知。”东方朔回忆一阵，“但按照粮秣运输方向来看，朝廷可能从陇西、北地两郡出兵。”
军事动员一旦超出某个规模，便无法再隐藏行迹。
此次刘彻显然没打算小打小闹，光前期运输粮草的队伍便在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头，根本藏不住。
更何况还是东方朔这类朝廷官员，皇帝近臣，要查探动向不难。
得提一嘴的是。
出了严助那档子事之后，东方朔和司马相如这类以辞赋得入宫廷的人，确实受了点白眼。
但是，大臣白眼再多，只要刘彻的荣宠不失，他们照样是皇帝近臣。
老刘很霸气，半点没有驱逐司马相如两人的意思，反而还替他们说话，诸如：“一点莫须有的怀疑，就赶走这个，赶走那个，以后还有谁敢来为朕效力？”
武帝就是武帝，胸怀与手笔这方面没的说。
“还有吗？”长廊下，刘据又问。
东方朔想了想，两条眉毛忽地一扬，想起一件值得一谈的趣事，“近日长安城中，有流言说殿下有甘罗之才，而且不知怎地，好像多在武将间流传。”
“呵，也是奇了怪哉。”
甘罗之才？
刘据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十二岁拜相的甘罗，也确实适合拿来跟刘据对比。
至于东方朔后面那一句，多在武将中流传，刘据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
新式马具虽然没有刻意保密，但最先知道内情的肯定是军中将领，再然后，凡是爱马的将军，自然会对刘据多一分敬意。
这种反馈很清晰。
之前钓鱼那一遭，多是文臣来太子宫表态示好。
而这大半个月里。
刘据有时去未央宫问安，有时去霍去病府上，期间只要碰到武将，以前礼仪性的见礼，现在都会停下来。
高冷的，便问句好。
直爽的，还会寒暄几句。
他们虽然没有文臣那般的露骨，可武将这份简单，反而让刘据以为更弥足珍贵些。
这时。
身后的东方朔说道：“殿下让臣注意的点将事宜，应该就在近期，最近去大将军府上登门的将军明显变多了。”
“哦？”
听到这话，刘据终于来了兴趣。
明年开春的一战，攻打河西走廊的匈奴基本已经能确定，可怎么打、派谁去打，还没有定。
如何派兵遣将，不仅关乎胜败，也关乎将军们的前程。
除过一个胸有成竹的霍去病，其他只要有点心气的将军，都想挂帅，想勇夺先锋。
这不。
一个个都往卫青那挤，想谋求一席之地。
巧了不是。
刘据也想在这里面做点文章……当然，答应李广的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之后几天，刘据去未央宫的次数多了起来。
要么问安、要么问政，反正就在宣室殿外一直晃悠。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被宦者令怪异的眼神盯了五天后，刘据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什么人？
卫青、霍去病、李广、公孙敖、张骞、公孙贺……等等一众武将！
一见到他们到场，那派兵遣将之日，定然就在今天。
是日。
未央宫，宣室殿内。
众将皆已到齐，可能会被安排的武将都到了，没到的，自然就是和此战无缘。
刘彻高坐主位，环顾一周，深吸口气，便欲开始。
不料，就在此时，“那个，陛下，太子殿下他……他说他要来问政……”宦者令贴近皇帝耳边，小心地插了一嘴。
嗯？
现在问什么政？
刘彻皱眉看来，宦者令不敢隐瞒，迟疑着道：“奴婢见殿下那意思，好像是想来旁听点将。”
闻言，刘彻眉头紧锁。
在一众将军的疑惑眼神中，他思虑片刻，终是点头道：“也好，经传学的再多，也学不到向武之风。”
“让他进来吧，搬一锦榻来，就放朕右侧。”
宦者令躬身道：“是。”
不消片刻。
身着玄赤袍服的刘据，便由一名小黄门引进殿来。
见到太子驾临，殿内将领尽皆拱手示意，同时，脸上也不加掩饰的露出惊疑之色。
就连卫青、霍去病两人都有些愕然，暗忖今日议事，陛下要让太子参与？
这一信号，可非比寻常。
参政的储君，与不参政的太子，性质完全不同！
心向刘据者，按耐住雀跃与悸动，持中立旁观者，则默默决定，以后对待太子宫当更加慎重。
只有一人，大喜过望，笑容尽数摆在脸上。
除了郎中令李广，还能是谁？
老头此时心中正美呢，暗道：‘殿下真乃信人，看来今日一路主帅，必定稳了！’
“咳……”
待刘据在御阶旁坐定，宦者令清了清嗓，众人连忙收敛情绪，举目望来。
“大将军，你先说说吧。”刘彻将台下一切尽收眼底，并未多说，而是直接开启了正题。
“是。”
端坐右侧首位的卫青作揖一礼，随即起身，手指殿前早就备好的一幅堪舆图。
“诸位请看。”他手指地图北部，“经过前几次大战，匈奴单于本部已经遁至漠北，匈奴右部则遭受重创……”
匈奴制度并非高度集权的皇权，而是类似于部落联盟，各部自主权力极大。
以左、中、右分权为最。
左贤王管辖匈奴东部，匈奴单于统治中部，右贤王管辖匈奴西部。
左、右贤王又要听命于大单于。
“匈奴河西诸部，隶属右贤王，但右贤王如今自顾不暇，匈奴单于更是远遁。”
“也就是说，我军此时攻打河西，只要动作迅速，没有匈奴主力能来救援。”卫青介绍完整体局势，后退一步。
刘彻眼神凌厉，紧接着便道：“此次出战，朕已决定，大将军留守京城，从你等中选人挂帅。”
“发八万精骑，以鲸吞之势，一举拿下河西之地！”
“扫除大汉卧榻之患！”
发兵的号角终于吹响，殿内一众将领，肉眼可见的精神抖擞起来。
一想到大将军还不跟他们争，心中更是火热！
对此。
霍去病很淡定，而李广，非常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