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随光(10)
卢克一直跟在别里科夫身边,他已经支撑不了这个败局了,如今渴求的不过是再拖延两分钟,再拖延两分钟……轰——炮兵零星的轰炸并没有停止,术师的能量波动显得刺耳,突刺手的周身萦绕着蒸汽,前锋突击手的枪尖宛若飞驰的流星。种种的攻击一股脑地砸在别里科夫的护甲上,他别里科夫过去作为盾卫身体素质也不是吃素的,这么矗立在对峙的最前方,像一个直直打出的拳头。
“别里科夫!你还能坚持多久?”
“你想要多久就是多久。”
“别里科夫,告诉我你的切实状态!”
“需要多久就能坚持多久,要拖延我就一直坚持。相信我卢克,我站在这里,大家都会没事的。”
“别逞强了。”
“不逞强还能有谁顶上来?你这小身板吗?退后边看好了!让这帮新一代的盾卫看看什么叫四皇会战的精锐!”别里科夫举起盾牌,重重地砸向地面,使盾牌陷入地中,盾面后倾,身体向前下压,这是盾卫组成防御型盾垒的姿势。“炮弹就任它飞吧!我连高卢军队的火炮都不带怕的!”
身后的卢克举着盾牌与制式刀具靠着别里科夫的后背,他几次三番的击退想要向后偷袭的散兵,但他终究二十多年没有系统化的训练,也只能耍几招防御一下。现如今全线溃退,他们两人的突出部完全暴露在乌萨斯军队的合围下,已经有三纵展开状态下的小队向别里科夫的后方收拢,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卢克从地上拾起一把弩器,装填好弩弹后对准小队中心的队旗手射击,因为有盾卫与前锋突击者的格挡,所以正面上旗手暴露的面积微乎其微。他只能试着从刁钻的角度瞄准,就是干掉一个旗手也能拖延如今的窘况。第一发弩弹不出意外的从盾卫的头盔处弹开,迅速装填后射出第二发,这次被前锋突击者抬起手臂挡下,打在了臂甲上。两次的失误耗光了他的时间,围合的小队已形成一个死角。
轰——盾甲斑驳,别里科夫的抗压已经到了极限,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一个完全出于个人考虑的想法。
“卢克,你挥不动刀了啊。”
“什么?”还不等卢克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被别里科夫一只手抱起来,朝着后方冲去。两支小队的侧翼是轻步兵,很轻易地被别里科夫的盾牌撞开。可一旦越过包围,暴露在空气下的后背便被突刺手的长柄刀与突击者的枪尖贯穿了装甲,术师的能量球,炮兵的炮弹,一瞬间撕裂开这具躯体。
别里科夫的后背是一个大洞,填满了冰冷刀枪的大洞。他跑出一阵,放下卢克,最后推了他一把。
“别问为什么,咱俩我还是队长。”
眼前的男人被头盔抹去面容,高大的盾牌支撑着他的身躯,抬起的那只手始终做着放开的动作。卢克认为这是一种折磨,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来,他必须看着所有人死去。
到这时,卢克再次举起弩器,他对准那面旗子下的头,那被黑色毡绒军帽包裹的头,那军帽上可憎的双头雄鹰,那可憎的双头雄鹰,他没有犹豫的扣动扳机。嗖的一下,箭矢射出,杀死了双头雄鹰。
“合阵。”
分裂的军阵合并为一,这意味着要发起最后的进攻了。术师部队开始积蓄能量,一颗颗炽热的能量球像是绽放的光点,直直打了出来。伊戈尔恍惚了,像是激起了什么创伤。他抬盾横在身前,但一发攻击就将轻盾打变形了。他的身子颤了一下,险些一个踉跄倒下。再回过神来,第二发攻击已经贴到了脸上,于是在他的剩下半张脸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他痛得惨叫,血液沿着肉体的缺口流淌,身体倒下了。“呼——呼——”伊戈尔喘着那一口气,他失去了所有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嘴像一个空洞,在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与炮火声中结束了生命。
轰——
卡基再次走到了阵前,他踩着一具具尸体的胸腔,踩着他们枯枝般的断手,踩着一个个不完整的头颅。眼前几十个站都站不住的工人挣扎着抬起武器,那种无能的样子与愤怒的眼神令卡基想笑,他迈着大步走着,即使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他也从容。
卢克扒开尸体堆,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朝着卡基冲去,他挥出的刀被卡基用机械臂握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是谁。”卡基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
“一个普通人。”
…………似乎在记忆的角落,他想起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你是卢克?”
卢克没有应答。
“既然是卢克,也应该懂得你现在的行为是多么愚蠢。”卡基仍然只是握着刀刃,没有别的动作了。
“那你呢?大摇大摆的走在军阵前,连刀也不拿,甚至还有闲心跟我说话,这就是战争英雄的态度吗?”卢克攒足力气,拼命向下劈去,依旧无法撼动。
看着他徒劳的发力,卡基冷哼一声。“哼,我们牢房里见。”然后用力夺过卢克的刀,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卢克感到两眼一黑,眼皮一翻没了动静。
区块上的战斗结束了。
高速军舰继续向南奔袭,意图拦截下行进的海格内拉市主体。在军舰上的关押室内,卢克被拖拽出来,来到卡基面前。敞亮的舱室像平时那样布置着办公的装饰,卡基还是坐在办公桌前那个熟悉的地方,他示意卢克坐下,坐在他的对面。
“上次这样见面是多少年前了?”
卢克不语。
“得有二十多年了,我们的变化都很大。”
卢克不语。
“你有什么感想呢?”
卢克说:“请进入正题,我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好,那么我问你,你在过去向我描绘的那个美好蓝图如今看来,已经失败了。你作何感想。”
“到此为止,海格内拉的革命还没有失败。”
卡基冷哼一声。“哼,乌萨斯的集团军填充着国土的各个角落,现在的情况只是侥幸,等叛乱平定,你们凭什么在乌萨斯夹缝生存?”
“我们可以离开城市,进入到乡野山林,革命的火种会洒在每一个角落,时间会引导它们萌发。”
“荒原上的生存极度艰巨,力量过于分散,又会有什么前景。”
“那为什么骏鹰的统治被推翻了?不就是各地的反抗力量相汇聚,最终攻陷了圣骏堡的吗?”
“那是因为哈兰杜汗的远征削弱了骏鹰的统治。”
“那如今声势浩大的叛乱岂没有削弱皇帝的统治吗?”
卡基顿了顿。“这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些事件的本质都是现有统治阶级无法适应时代变化的需求,难以做出适应时代的变化,逆着时代必然会落幕,现有皇帝与贵族也难逃这等下场。”
“你不妨试着相信皇帝,他还年轻,先皇创下的奇迹未尝不能重现。”
“这完全是自欺欺人,镇压革命的诏令是皇帝亲自颁布的,他连商量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又怎么会正视人民的需求?再说先皇所谓奇迹,是指对卡西米尔人与高卢人的野蛮屠杀,摧毁一个民族的文明吗?还是说不顾阶级的固化矛盾,带来如今的社会崩盘?如此侵略成性的沙文主义政府究竟有什么是值得我们信任的?它留给我们的时代遗产是否照亮到每一个乌萨斯人的身上?我说,这是少数人的乌萨斯,现在的乌萨斯是少数人的国家。我们要的不是这样私人享有的乌萨斯,而是一个荣光普惠的新国家,一个真正的乌萨斯。”
“但这终究不是当下的事,你何必以卵击石呢?”
“如果你不走向大山,大山是不会走向你的。当下的牺牲是必要的,七丘之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那你的家人呢?你原本有富裕的收入,通达的人脉,如今你还能留给你的家人什么遗产呢?”
“国是千万家(炎国语)。”
卡基的双手搭在桌上,比划着眼前毫无眷恋的男人的头颅。
“你以为你们赢了,但我不久就会回收海格内拉的地块,拔除所有的武装力量。”
“拭目以待。”
“你想怎么死。”
“在这里杀了我,将我的尸体丢在荒原上。”
“不想再见见家人吗?”
“最后的道别已经做过了。”
卡基拉开椅子站起来。“我明白了。”门打开,走进两名卫兵。“拉他到甲板上,叫铳刑兵过来。”
军舰高速行驶,寒风凛冽,直扑面门,打得头发凌乱,眼皮跳动。卢克被架着两条胳膊,一步一步走向甲板后方的空地。日渐西斜,红晕笼罩山头,漫漫雄关道。
这一路,卢克是恍惚的,他模糊地察觉到过去熟悉的画面,随着记忆齿轮的转动一点点衔接,就像走马灯。想起亲友,不禁潸然泪下,只能给长空留下一句,“忘了我吧。”
他挺直后背,在空地上兀然地站着。
前面,行刑的士兵手握铳枪,站在卢克面前,将黝黑的枪口对准他。预备的士兵就站在第一行刑位的后面,预备着可能的意外。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注目者焦急的等待结果,等待那一声惊鸣。
卢克闭上眼,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激昂的口号,没有什么英雄式的悲壮,寒风拂过,潦草的概括了一声。
砰——在一片寂寥中落幕。
关山几度,岁月峥嵘,一把肝胆照残垣。几度红晕当头,遥相望,孤注涌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