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去县城
张家福带着梁秋在小镇的街上等了十来分钟就上了那辆绿皮早班车，车上的位置已经被旅客占去了大半，他走在前面梁秋跟在他后面，梁秋看见舅舅把行李塞进了顶上的货架后就挤进了靠窗的位置她便挨着舅舅一起坐了下来。
车子里的空气有些闷，靠肩的旧布座椅上传来一股发霉和陈旧的味道混合着空气里的酸臭味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张家福坐下后把窗户拉开了巴掌大的缝好让新鲜的空气流进车厢里来冲散这股不适。
梁秋偏头看向窗外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就看见了舅舅那张严肃沉默的侧脸，瞥见他眼角处那些深深的褶子和习惯性微微皱起的眉头，梁秋心里忽然像是装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让她那颗小小的心脏都有了重量。
她低下头，沉默地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随意扒拉着并不长的指甲，好像这样能减轻心里那份忐忑与不自在。
车辆缓缓前行，晃悠着加快了速度，窗外的街道渐渐褪去露出一片青山绿林，绿林也跟着褪去露出了一片梯田，条条长短不一的梯田里挤挤挨挨的是各种颜色的绿，它们被那些暗红色的泥土规整地划分出自己的领域，它们在各自的领域里迎风慢慢生长。
突然，车子颠簸了一下，梁秋的身体向前倾了倾额头差点磕碰到前面的座椅，她抬眼看向面前座椅的位置，那里举着一只手心朝内的宽大手掌，掌里布满了岁月的纹路。梁秋感觉到心里滋生了一种淡淡的暖意，如晨曦一样暖。
破旧的大巴在泥巴与碎石铺就的公路上颠簸了两个钟头后终于在汽车站停下了。
张家福领着梁秋在城里的人行道上走走停停，因为他要不断的询问路人前往那所技高的路。每每问路时对方总会说上一句，“送闺女念书啊”这类大差不差的话，他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他为自己能送闺女念书而感到了自豪。
虽然县城不是很大但在寻路的过程里也穿过了好几条街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梁秋都已记不起下车的汽车站在哪个位置了。
晃晃悠悠的又穿过一条密集的街道，终于是找到了，因为街道的尽头有一扇大大的铁栅门，栅门顶上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川兴技术中学”。
就是这里了，张家福领着梁秋穿过敞开着的铁栅门走了进去。
正是八月底即将开学的日子，学校的大门在这几天里都是敞开着的以便于迎接那些来报名的家长和学子。
大门后有一个小亭子，里面拥挤着一堆形形色色的家长，他们在那里排队填写了什么然后就会被人带去某个教室。
梁秋抱着背包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看着舅舅也走进了亭子，看着他跟旁人讲话然后也在填写什么。
张家福忙着给梁秋办理入校手续，转悠在各个楼层间把人弄得晕头转向的。等全部都办妥了后他又把梁秋带到了老师说的那间宿舍，找了个空着的下铺把行李放了上去。
“拿着”他往梁秋手里塞了一把钱，大约有好几百的样子。
“钱用完了给村里王叔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梁秋。梁秋手里捏着钱，接过了那张纸埋着头不说话。
“好好念书，我走了。”他叮嘱梁秋后就转身要离开。
“舅舅”梁秋抬头喊他，他回头看梁秋眼里有疑问。梁秋沉默了一下只说，“慢些走”。张家福怔愣了一瞬扯着唇角点点头就出了宿舍的房门。
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它透过宿舍的阳台穿透进了屋里，照在门口的地板上，有数不清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那灰尘像是银河里的沙砾是金色的。
梁秋坐在下铺的木板床上发呆了一会儿，她看了眼一旁的铺盖棉絮和床单，那是刚才路过集市的时候舅舅新买的，铺盖上印染着许多蓝色的太阳花。
时光流逝，农村的生活总是不紧不慢的，他们还是早出晚归，只是没有梁秋照顾的张大变得沉默了很多。他总是坐在床上发呆，偶尔看着头顶的帐子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偶尔盯着蚊虫在面前飞来飞去，眼珠子也跟着它一起转动着，偶尔抠着手心的茧子就停不下来。他在想着小秋，时时刻刻的想着。
杨菊花近来没有以前话痨了，她对张家福的不满都表现在她的行动上。她说话开始变得阴阳怪气，吃饭时筷子在碗里会发出更尖锐的磕碰声，走路时会跟张家福隔开一段距离，照顾张大的时候总会补上一两句“你爹稀罕你，你爹最稀罕你了”，她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大总会问杨菊花“小秋怎么还不回来”，一周，两周，三周，还没回来。小秋以前隔几天就会回家的，现在已经好久了还是没有回来。他等得有些焦急问他母亲的频率就不断的增加。每次被问起杨菊花就会蹙着眉头说“不晓得”，可是这“不晓得”的次数多了张大的脾气就越来越坏，说话也越发的狂躁，不耐烦了就会摔东西，能拿在手里的东西都摔。
杨菊花每次看见张大发怒摔东西就会憋着一泡眼泪跑到外面的柴垛旁呜咽。
张家福看见张大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想着是不是因为没人陪他玩，闲出来的，于是在心里盘算着去哪里给她相个合适的媳妇。从前不好相看，如今腿脚也没好利索更是不好相看了，真是愁人。
张家福也不顾杨菊花是不是在跟他赌气只自顾自地说，“我听说邻村那个王婶子有个孙侄女，你去她家打听看能不能说给咱家张大。”杨菊花听见他说这话心里冒出了火：“那女娃是个独眼的跛子，你这是要造孽呀！”
张家福坐在田坎上抹了一把鼻子：“咱家张大也就那情况。”
良久的沉默之后，杨菊花又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