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亡命奔逃
唐卿月在车厢中被颠得撞来碰去,昏头昏脑间,宫车冲入集市,惊得集市内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前方车马闻听后方骚乱作声,回首见一辆华车径直撞来,躲闪不及,车夫纷纷弃车而逃。
前路因此被堵。纵使南弥世子奋力打马,拉车的马匹也只是喷着响鼻,停蹄不前。
宫车被迫停下,唐卿月正焦急不安,车帘一掀,世子探入身子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沉声:“速出,我背你,我们跑!”
她才被扯出车厢,他已跳下马车,半蹲身子一指后背,她想也未想就扑了上去。
他精壮的胳膊将她双腿一箍,疯了一般,背着她就往乱成一团的集市深处狂奔。
牛嘶马鸣、骂声惊叫声中,她伏在他滚烫的后背,被颠得前仰后合。
迷乱间,她紧张回望,见押送她的禁军已弃马冲入集市,拔刀出鞘,朝她撵来。
她急得连连拍打他的肩膀,声音里带了哭腔:“驾驾驾,不,快快快!”
世子一咬牙,险些气笑!
因她身子东倒西歪,令他难保步子平衡,便喝令:“不想被颠折了腰,就勾住我的脖子。”
唐卿月慌忙抬起两只胳膊,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被勒得险些翻了白眼,他恼声:“别太紧!”
“错了,错了,我错了!”她连声道歉。
身后,禁军被堵成一团的人群车马阻了前行,队正眺望前方,手脚冰凉……
宫车因前方拥堵被迫停下,队正本心头正喜,却见劫车之人背了公主拔足就跑。
那人狂奔起来似野猿般灵活,背着公主腾挪闪避,须臾就要追撵不上。
未作多想,队正反手取下背弓,从腰间箭囊取箭,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禁军们惊呼:“小心公主!”
队正凛眉眯眼,瞄准背着公主狂奔的大汉……他小心不了,亦无所畏惧。
若走失公主,除了他自己,所有随行人员都没好果子吃。
“吱……”
箭矢带着鸣笛破空的尖啸声飞来,唐卿月霍地转首,见一道银光疾如流星划近。
“小心,有箭!”她惊呼声方出,“噗”地一声闷响,箭头重重扎入世子左后腿。
世子左腿一麻一失力,倏地单膝一跪,将她摔抛地上。
放箭的队正见汉子中箭,凛眉挥手:“中了,追!”
禁军们立时疯狂追来,却因车马人群堵道,与集市内的百姓们推推打打,骂声连天。
唐卿月身子在地上翻了一个翻,摔得七晕八素,眦牙咧嘴。
她没顾上叫唤,马上撑起身子扭头回看追兵,又紧张望向世子:“可还能跑?”
世子颤抖着手,反手折断箭羽,牵动了箭伤,惨痛一哼。
闻听她问,他冲她摇头连连,喘息如牛道:“不、不行了,整只腿都麻了,没力再跑……”
忽他怔住,失神惊呼:“哎……你!”
因为,他见这个自称瘸腿的女人,听说自己跑不了,蹭地爬起身,兔子般窜入了人群。
乍变之下,他气得手脚冰凉,当即冲她狂奔的背影愤声。
“你这个骗子背信忘义,不是好人!”
“我若死了,做鬼也要来找你……”
“我想活着去见晏父,我想回南弥,你……” 他声音里带了悲伤,哽住了喉头。
怆然扭头回看与百姓扭成一团的追兵,他咬牙撑起身子,瘸着腿拼命往前挪。
唐卿月没顾仪态,跑得金钗环配“叮当”作响,跑得两“蹄”如飞,跑得两耳生风。
那个蠢蛮子将阵仗闹得这么大,引得整个北市人聚看,还那么没用地中了箭,她可真是指望错了人。
想要逃出生天,还得靠她自己这双腿。
她腿伤已好四月,不愿被人知晓,因为她不想给唐逸旻跳舞,恶心!
背信忘义?于她而言,信义屁都不如。
不是好人?她何曾同他说过自己是好人!
做鬼也要来找她?开什么玩笑,若这世间有鬼,阿爹阿娘哥哥死后,为何没来看她一眼?
她跑得踉踉跄跄,跑得目光涣散,跑得唯闻自己慌乱的喘息声。
恍惚间,她脑中浮出蛮子绝望看她的眼睛,她的心若被黄蜂叮了一嘴,倏地一痛。
这眼神她曾有过……在她亲眼看着阿娘横刀自刎之时!
“我想活,我想见晏父,我想回南弥……”
蛮子带着哭腔的吼声,初时细若蚊蚋,继而扑天盖地,若惊雷滚滚,连绵不绝。
她被这声音吼得头昏眼花,喘息着恨声:“若我回去救你,我就是狗。”
她狂奔的身影,应当已被追撵的禁军看到,他们也当知晓自己的腿伤已好……
未几,“狗”的身影,出现在世子前方。
世子一步步艰难挪动,见她去而复返,恨恨看她,喘着粗气问:“良心发现了?”
她跑近他,抓起他一只胳膊架稳,勉力给他支撑,气极败坏:“我就没见过良心这个东西!”
他红通通的大鹿眼幽幽看她,她噙泪的大杏眸懊恼回瞪。
“……谢谢!”
“闭嘴,走快!”
她撑着他,踉踉跄跄冲出集市,无头苍蝇般窜入一处偏巷。
巷子上方架着竿子,竿子上晒着衣裳,她探手扯了一件宝蓝色直襟长衣,停下步子,飞快给他披系。
并斥责加抱怨:“赤身裸体奔行于市,便你不知羞,也别给我惹麻烦。”
蛮子这般扮相,走到哪里都特别显眼,迟早连累她被禁军逮回去。
世子如从水中捞出来似的,肌肉虬结的身子全是汗水,被夕阳照着,像抛光过的铜器般夺目。
她身上轻薄的鱼牙绸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他的汗水浸透。
他喘着粗气,温顺地展开双臂,任她披整长衣。她又扯下一根长布带,双手环过他的窄腰,给他系上带子。
虽顾不上害羞,可她拥了他一个满怀,令他还是红了耳根,眸色深深看她。
这位阿诗玛,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阿诗玛,也是最凶的阿诗玛,第一眼在车上看清她的脸时,他险些忘了呼吸。
唐卿月为他束腰一毕,一个抬头,酡红的脸跳入他的眼眸。
她翘挺的鼻子,像积了雪的玉龙山;红润的小嘴,像熟透的山樱桃;白玉般的肌肤,像浮荡在勒得海里的开贝花……
玉龙山、山樱桃,开贝花,皆不足以比拟,她给他带来的感觉,像……
他一个失神,怔怔伸手触上了她的脸。
“啪!”唐卿月一把打开他的手,嗔眉怒目,“摸什么摸?下流!”
世子自怔忡里被她打醒神,难堪地收手。
唐卿月搀着他又跑了一阵,世子瘸着的腿分外迟滞,虽一声不吭,明眼已是强弩之末。
她身子本就娇纤,一年多未似这般剧烈跑动,还搀着牛高马大的拖油瓶给他借力,体力也将消耗殆尽,举步维艰。
身后,忽然遥遥传来吼声和问话声,似乎那些禁军已经冲出集市,正向行人盘问。
她昏花着眼睛四眺,昏头昏脑地打着算计……再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早晚被后面的禁军追上。
北市周围的里坊布局她熟悉。心念一定,遂带着世子东转西拐,挪向市集远处一片里坊。
里坊名为林上坊,其内有破庙暂可容身。
庙宇地处偏僻的浅山上,入庙需登一百零八级台阶,因百姓不愿前往,逐年荒废。
未几,她搀着世子,喘着粗气,攀上了破庙高高的石阶。
一步一阶往上跨,每攀一步,世子的伤腿都忍不住地颤抖,她扭过汗涔涔的脸问他:“可要歇歇?”
世子抻起青筋暴涨的脖子,仰看石阶高处倾倒的破门,咬牙道:“进去再歇。”
唐卿月没再支声,垂眸看着脚下的青苔石阶,怔怔走神。
彼年,她同萧玉川在京城游玩猎奇,意外发现这座破庙……萧玉川曾牵着她的手拾阶而上。
最后,立身于破败倒塌的山门,萧玉川气息微喘,擒袖为她拭汗,看她的目光分外温柔。
“臣数过了,这庙阶设有一百零八阶,应喻人有一百零八难,越者方得福顺安康,愿我公主如是!”
她疲惫阖目。上了这重石阶,若能逃出生天,她不要福顺安康,要的是血债血偿!
终于走完石阶,她挽着世子走进倒塌的山门,又踉跄走入破庙。
因世子再也寸步难举,便就近钻入破破烂烂的金刚殿,好在殿内佛像多,也好藏人。
她扶着世子走向狰眉狞目的普巴金刚,在金刚香台边将他扶靠好,这才倚着满是灰尘的台案脱力坐下,抱着双膝,气喘如牛。
世子手撑台案,避让着伤腿也艰难滑身坐下,后脑勺靠着台案,蹙眉喘息。
等到他呼吸变缓,她下颔搁在膝头上,这才埋怨:“你不当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么一闹,只怕全城禁军皆要出动。”
他阖上双目,任脸上汗水滚滚,哑声争辩:“四十多人骑马带刀押送,你又不让我杀人,还要背着你跑……我是人,又不是神。”
她冷哼:“说得你好像能杀人似的,箭来了也不知躲一躲。”
他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微喘涩声:“我后背又没长眼睛。”
她气得扭头在他肩上就戳了一指:“现在怎么办?你这么壮实,又瘸了腿……哎哎哎,你莫讹我!”
因她这一戳,他应戳侧身倒下,双目紧闭,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