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弃之不顾
她惊慌爬过去看他,双手捧了他的脸连摇带晃:“哎,你是死了吗?你醒醒啊?可别死啊!”
摇不醒他,她伸出一根手指头,于他鼻下一探,还有气,活着呢!
就说嘛,不过腿上中了一箭,何至毙命?
忽他嘴唇一动,虚弱轻声:“水,水……”
她忿忿看着这张痛苦的脸……指望他救反被他拖累,还讨要水喝,这破庙哪里有水?
跑了一路出了大汗,莫说他渴,她也渴得七窍生烟。
放下他的头,她气冲冲起身往殿外走,待寻到水给他喝了……她立马就走!!
趁她走失的消息还未传开,京城里尚未来得及戒严,她得赶紧过了洛水桥,去京南找到老家令躲起来。
至于这个年轻蛮子……
她回去救他脱险已是仁至义尽,眼下他伤了腿跑不动路,与她又不是多深的交情,断无道理管他。
出了金刚殿,她像只野狐在各大佛殿窜动,只见处处颓墙残阶,破屋烂窗,哪里有水可取?
夕阳已斜,照入佛殿,她恍眼一看,见脸上挂满蛛丝网的弥勒佛,冲她笑得眉眼如花。
遥立殿门之外,她双手合什揖了揖:“求求尊神发发善心,赐口水喝就行!”
拜完一个转身,她被脚后一块残石一绊,踉跄数步也没稳住身子,惊叫一声,扑倒在院中一处圆台之前,双手按在一汪泥水中。
她怔怔抬起双手一看泥水,大喜起身,见身前的圆台竟是一眼古井,其上架着轱辘绞盘,古井台沿落满枝叶。
她手趴台沿探首往内一望,见井水泛波,竟然很是清渏。
转首四顾,见台侧放着一只木桶,遂取了木桶吊上绞索放下去,咬牙切齿地打上来一桶水。
拎着水桶,跌跌撞撞往金刚殿走,她寻思,估摸周边百姓知晓破庙有井,时常来此取水解渴。
回到金刚殿,摇摇晃晃甩着水桶走近世子,放下水桶,跪身下去捧起他的脸,一望身边的水桶,她犯了难。
这水如何喂到他口中?
想了几番,她吃力拖近水桶,双手从桶中捧水凑近他的唇,漏水给他喝。
半迷之际有水沾唇,他饥渴得张嘴以就,缀进她掌心漏下的,混着汗水泥水的井水,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开,好似这水甜胜甘霖。
她连捧了数回水喂他,掌中漏出的水流了他满脸满颈,直到他扭开了脸,这才作罢。
转身,她双手捧水将自己喂饱。
狂饮一气后,她打着水嗝摇晃着站起身,垂眸一看脚边人世不省的蛮子,又抬头眺看蛛丝密结的殿门。
西射的阳光已经移过殿阶,时至酉时。待到亥时便会宵禁,全城官民不得随意走动。
狠了一狠心肠,她扭身抬脚就走,蓦地,脚踝被一只滚烫的手擒住。
她一惊回头,见世子不知何时醒来,涩声乞求:“别、别弃我!”
她抖动被擒住的脚:“放手!”
他紧攥不放:“你说能送我出京,我才答应的你,才中的箭,人是要讲良心的。”
“你背我一程,我救你藏身此处,两不相欠,这就是我的良心!”她恼怒挣脚,身子一个不稳,另一只脚踩中了他的手。
他痛呼一声却不撒手,抬头瞪她,咬牙骂她:“见死不救,你可是人?”
她恼了,蹲下身子大力掰扯他的手:“我是地狱里窜出来的恶鬼,你给我撒手!”
他五指如铁,绝望道:“那我就是修罗!”
“你可还能走道?”她恼怒睨他。
他避开她如刺的目光,无声静默。
中箭后又跑了一气,伤口处的疼痛弥漫全身,他莫说奔跑,只怕连站立都难。
见他无话,她连哄带骗:“你这么高壮,我又背不了你,莫若你在此等着,等我找人回来救你。”
闻听,他的手反而紧握了几分,仰头冲她咬牙:“你们东桓没好人,我不信你。”
她怒火冲头,连连蹬脚也挣脱不了他的手,绝望之下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头放声大哭。
若今日不走掉,待唐逸旻知道她逃脱,定会遣出大批的禁军找她,插翅难逃。
她万万不愿被抓,更不愿再回掖庭,活得像行尸走肉。
心头绝望,她痛哭连声……
“你是想拖死我吗?想看着我抓回去,过得生死不如死吗?”
“我不想被抓回去,我要报仇,我想老家令……呜呜呜!”
世子身子前伏,长伸着手捏着她的脚踝,被她哭得面色讷讷。
她又仰天痛号:“老天爷,你不长眼,我没爹没娘被囚掖庭三年,以色娱人还不够,还让我撞上这么个扫把星!”
不知她哪句话戳中了他,他痛楚阖目,松开了擒捏的手,哑声:“你走吧!”
她一时没能回神,以为听错,看向他怔怔止泣。
他收回被她踩得流血的手,一撑身子颤巍巍坐起,阖目不启道:“快走,免我变了主意!”
确认没有听错,她蓦地站起身,拔腿往外狂奔。
心中悻悻,还道这蛮子是救命的菩萨,结果却是个缠身的怨鬼。
一路奔出金刚殿,冲到山门处,她脚步倏然而止,闪身背倚腐朽的山门门框,偷听石阶上传来的声音。
两个葛服男子正朝石阶上方的山门仰看,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口中絮絮叨叨。
“林上坊到处都是禁军,疯了似四处砸门盘问,好似要抓恶人,会给很高赏金。只你我二人早年犯事,虽未必会盘查我俩,但还在这庙里避一避的好。”
“怪不得你拉上我就跑……那恶人指不定就藏在这破庙里呢!”
“待会儿,咱二人在庙里找找,若能找到还能领笔赏钱,哈哈哈。”
“你就不怕那恶人伤人?”
“他们说那人中箭跑不远,若那人胆敢反抗,咱二人难不成还打不死他?又没说非得抓活的。”
“今年我这厢行情不好,若能在此撞个大运,定分一半赏金为庙里的菩萨塑身,哈哈哈!”
到处都是禁军?唐卿月听得手脚冷凉,心乱如麻。
须臾,她蹑手蹑脚离了山门,一待远离山门,风一般跑回金刚殿。
奔至普巴金刚前方,她止住了脚步。
破败的金刚殿内,蛛丝满身的普巴金刚赤足之下,世子蓬乱着头发,恹恹背倚香台,低垂着头。
闻听脚步声,世子霍地抬头。
殿门投入最后一抹夕阳,投照于唐卿月身上,她整个人溶身于金光中,圣洁有若神祇。
他怔怔看着她走近,回过神,手撑身子企图站起身迎接她,却又痛楚坐回。
唐卿月目光一伤。这世子有如落水的困兽,满脸濒死的绝望,一见她这根稻草,脸上的死气一扫而空。
她奔近他,双手从他腋下穿入,抱着他沉重的身子往暗处拖,“来人了,来了两个男子,得快些躲好!”
金刚殿离山门不远,就两重佛殿之隔,须臾他们就会找来。
世子身子太重,她使出吃奶的力也拖不动,好在他以好腿给她借力,二人堪堪躲入普巴金刚背后。
果然,藏身未几,就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金刚殿外冒了头。
她趴身台沿,探头往殿外探看。
两个男子手中各自拎着不知何来的木棍,四处戳动拨弄,寻得分外仔细,连院中低矮的香炉后面也未放过。
依二人这般举动,只怕进了金刚殿,一尊金刚佛像也不会放过搜找。
心跳如雷之下,她一把揪过世子的领子,对上了他水蒙蒙的眼睛。他林鹿般的大眼眼定定看着她的脸,从她归来就没移开过一瞬。
没顾上骂他一脸呆像,她俯耳低语:“配合我演戏,好好接我的话。”
说完转身,她紧张盯住殿门处,放荡着声音娇嗔:“刘郎可真是讨厌,将奴家约在这荒庙里,若被人撞破如何是好?”
他本呆呆看着她的后背。
她身上嫩黄色的鱼牙绸薄衫被汗水浸透,紧贴肌肤,将白嫩纤薄的肩背线条,透得清清楚楚。
猛地听她乍然娇声,他神色一窘,抬眸看向她的后脑勺,不知如何接话。
见他未应,她心头焦急,头也不回地看着殿门小声:“快说你有刀,怎么吓人怎么说。”
得她提醒,他忙大声应道:“娘子莫怕,我手中有刀,若敢撞破我的好事,定杀之。”
唐卿月觉得不够吓人,盯着殿门处得意娇笑:“那倒是,刘郎日里惯常杀猪宰羊,宰人理应不在话下,奴就爱刘郎这凶悍的性子。”
背后一片沉默,她没等来搭话,倒见那二人在殿门口探了探头,吓得忙娇喘作声:“刘郎好大的力气,奴好喜欢……可是刘郎,你的刀硌着奴家的腿了。”
说着,她反手拿指头重重戳他,暗示他敢紧接话。
看着胸口若啄米鸡般狂点的纤指,世子面色艰难道:“我的刀,我的刀硌着你了?那,那我挪挪?”
许是那二人听清了话中内容,满脸惊骇,将脑袋缩回。
唐卿月趁热打铁,大声娇嗔:“上回刘郎见奴带剑,这回见奴带刀,刘郎可真是吓人。”
背后,听他磕磕巴巴地应:“与娘子偷、偷欢,总得小心着些。”
唐卿月见那二人没敢进殿,好像也没离开,嘴上丝毫不敢放松:“刘郎,奴好生欢喜,刘郎能与奴欢好多久?”
世子声音分外艰涩:“我身子壮、壮实,大抵能欢好一、一夜……”
说完,他双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