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嗯。”沈砚轻声答。
郑晚棠看了他一眼。
那小厮将门关好便出去了,偌大的一间屋子,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不知为何,二人都先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沈砚先开口,“我睡地上。”
说着,他就开始在厢房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又从床上拿了个枕头放上去。
晚棠看着他动作,慢悠悠开口:“本以为这里的赌坊掌柜是个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绝色美人,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她坐在床上,摸着自己头上只有男子才会戴的冠,踢了踢腿。
“她并不是这赌坊的掌柜,只是替人管理的罢了。”沈砚不紧不慢地回答。
“哦?你怎么知道?”
“来这里之前,总得先探寻一下情况吧。”
晚棠扒拉着自己的手指,想起方才那傲月姑娘对沈砚发出邀约的情形,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舒服,“那今日还真是巧了,掌柜的不在,替人管事的傲月姑娘却在,倒成全了沈大人一场酒。”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沈砚只是为了逢场作戏才答应,只不过就是想把这句话吐出来让自己痛快罢了。
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心里为何突然不痛快。
正在这房间里翻翻找找的沈砚闻言,抬头看她,晚棠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有些不妥,不知所措地用手指在旁边柔软的衾被上画着圈。这样的小动作被沈砚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
“今夜一场酒,就能探出这赌坊的虚实。我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掌柜的却还不现身,可见他今日是不在。不仅今日不在,说不得根本就不常露面,而沙五那天却见着他了,这样一来,这赌坊就更加可疑。”
“要想打探消息,光是在桌上赌一赌可不行,得入虎穴,才能得虎子。”沈砚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四周无人后反手将窗户关上。
“那我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晚棠问出这句话之后,又怕沈砚觉得危险不让自己帮忙,特意补了一句,“既然当初说好要合谋,那我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还真有。”
沈砚想起来之前石青向自己汇报的从这家赌坊查到的一些情况。
今日傲月对那赌徒说的什么“砍手砍脚”并非只是单纯的恐吓,而是有先例在的,不然那人也不会吓得丢了神。早在前几年这赌坊刚刚开始做大的时候,就有坊间传闻言这里雇了黑手。原本雇佣黑手对于赌坊来说是寻常事,但这里的黑手不只是起着防止有人寻衅闹事的作用,还做着对人恐吓、威胁、乃至砍手的差事。
被砍手的人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不敢去报官,周围的邻居也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官府没有收到任何报案,只是京中有流言。
不利于民生的事情,沈砚一开始本来想管,奈何当时自己才入朝堂,连位置都还没有坐稳,根本没办法来管这档子事。他也曾暗示过大理寺卿此事,奈何那人嘴上答应着,却也没有半分作为。每次沈砚去问,他也只是敷衍:“本官已经在查了,还请大人稍等。”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无论这赌坊同逆党有没有勾连,他都想将这地方端了。
师出需有名,若此处同逆党没什么关系,那他的羽林卫就算要查,也得有个由头。
藏在深处的雇佣黑手档案,便是最好的理由。他仔细想过了,这种重要的东西肯定是由重要的人来守着。既然掌柜常年不在,那这档案,一定是在傲月手里,在她房间里。
今夜他同傲月出去喝酒,正是去偷档案的好时机。
他将这些一一讲给晚棠听,晚棠边听边点头,到最后“偷档案”几个字倏然抬头,一脸震惊。
“我不会武功,大人该不会是想让我去绕过赌坊中的好手们去偷东西吧?”
“自然不会,石青会去偷。但是为了给石青打掩护,我需要姑娘闹出些动静来,分散注意力。”
“放火,砸屋子,姑娘想干什么都可以。”沈砚十分认真地对她说。
晚棠掩嘴轻笑:“沈大人把我当成什么土匪了?还放火,砸屋子?放心,不用这么暴力并且难以脱身的方法我也能将事情办成。”
“不管姑娘想用什么法子,都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这个,还给姑娘防身用。”沈砚拿出从刚才开始就藏在袖子里的小弩,那小弩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个女儿家会用的东西。
晚棠惊叹:“这不是我送给徐用,让他用来保护自己和娘娘的小弩吗?”
“那日徐用从密道里面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拿着这个小弩,这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我猜到是姑娘你给的,连忙让人收起来。郑姑娘,你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可就真的引火烧身了。”
晚棠不以为意:“不是有沈大人在吗?您肯定会帮我收起来的。”
沈砚无奈的笑笑,看了看手中的小弩,又看了看晚棠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臂。
“把手伸出来。”他轻声道。
“什么?”晚棠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
沈砚指了指她的手臂:“我帮你戴。”
沈砚帮自己戴?晚棠立马慌张摆手,“不敢劳烦沈大人。”
“你自己一只手会戴吗?”
“不会。”晚棠坦白。
这东西是她向朱泽讨来防身用的,自从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只有这种东西才能给她安全感。不过当时她只关心这玩意儿怎么用,但怎么也学不会自己戴,就干脆又讨了个匕首,将这个闲置了。
想起来,徐用倒不愧是工匠出身,这种东西居然自己也能戴。
沈砚叹了口气,她乖乖地将自己的手臂伸出来,停在他面前。
由于夏日里才大病过一场,当时瘦的还没有补回来,如今她的手臂看着格外纤细,连皮肤都带着一丝苍白,没什么血色。沈砚注意到了这一点,一边轻轻地将小弩搭在她手臂上,系紧牛皮带,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
“听闻你夏日里大病一场,看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怎么,郎中有说过是什么原因吗?”
他的动作很轻,冰凉的十指拂过晚棠的手臂,一阵痒意传来。晚棠不由得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制止住自己想收回手臂的动作。
“几年前就有的老毛病,每到夏日里就会病一场,特别是阴雨天,还会梦魇。郎中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开了些安神和补身子的方子,让我好好休息。”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那时在牢中喝下毒药的时候也是一个将要下雨的夏日,她仿佛还能回想起倒下时雨滴击打在脸上的感觉,甚至比腹中的剧痛还要清晰一些。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沈某本不是个信神佛之人,但听了姑娘这番话,也不由得要怀疑一下了。”
沈砚的玩笑话来得猝不及防,晚棠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之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沈砚抬头看一眼她,唇边挂起笑意,低头在她的笑声中将牛皮绳系好。
晚棠抬起手臂看看,她能感觉到这东西在她手上系得牢固,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紧勒的痛,没想到沈砚还有这种手艺。
她满意地将手上的小弩看了又看。
又同沈砚商量了一番今夜的行事,赌坊的小厮端来晚饭,二人一同吃了饭,坐在房中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就快要到同傲月约定的时间了。
沈砚很早就找出火折子点了灯,如今在昏黄的灯光下,晚棠透过窗户纸,看见一个人影从对面屋顶上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石青。沈砚统领这羽林卫这样的精兵强将,身边的贴身侍卫武艺定然不会差。她早就料到,但真的看见了石青的轻功,还是不由得心中感叹。
她这几年去东营的次数多,也有些了解,这样的轻功,不是从小的功夫并且有天赋之人勤加练习,万万不能有这样的造诣。
沈砚此人还真是,什么好人才都往他那里流,一个个还都是死心塌地的牛脾气。
一开始领二人前来厢房的小厮敲门了:“公子,同咱们傲月姑娘约定的时间到了,姑娘正在前厅等你呢!”
沈砚和晚棠对视一眼,她冲他点点头。沈砚起身开门。
“走吧。”
虽然已经到了亥时,但大梁朝没有宵禁,百姓可以彻夜笙歌。皇帝喜欢看这样繁华的情景,认为这是他治理有方的表现。既然没有了宵禁,那赌坊中就更是热闹了。
比白日里他来的时候更加热闹。
小厮领着沈砚穿过一身酒气的赌徒们,个个都红着脸粗着脖子晃着手中的骰子“大”“小”地喊着。对比起来,小厮不由得感叹一句傲月姑娘的眼光真是毒,相中的这位公子同其它人就是不一样。
到了尽头的一扇门处,小厮停下,“公子,姑娘在这里面等您。”
沈砚点头致谢,眼神锋利地观察了一圈四周,随后收回目光推门而入。小厮识相地将门关上离开,走之前还对着门“啧”了一声。
“好福气啊好福气!”他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