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沈砚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的傲月。她正斜靠在四脚矮桌上,一手提壶,朝自己和对面的酒杯里倒酒。见沈砚来了,笑盈盈道,“本以为公子还需要耽搁一会儿才能来,没成想来得这么快,倒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了。”
“不过一盏酒,怎敢让姑娘久等。”沈砚上前,坐在傲月对面。
他拿起酒杯闻了一下,酒香绕鼻,久不消散,果真是好酒。
好酒中并没有下药,这才是他最放心的,总不能有出了什么差错,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不想真的和这女子共度一晚什么良宵。
沈砚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好酒。”
“那是自然,我可是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请公子喝酒,将我明景轩的陈年佳酿拿出来款待公子。”傲月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红唇印在酒杯上格外显眼。
“不知那厢房,公子住得可还习惯?我倒不常管那些杂事,也是安排后才知道只有一间厢房了,还好两位都是男儿家,想必将就一晚也没什么。”
傲月不经意的一句话倒让沈砚想起了刚进房间时晚棠那不自在的样子,脸颊通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做一些奇怪的小动作。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公子笑什么?”面前这人本来就生得英俊,笑一笑更是迷人,傲月不由得觉得自己运气好,今日不过收拾一个还不起赌债的赌徒罢了,竟然能够遇上这么一位翩翩君子,看起来家境还甚是不错,真是天赐良缘。
“没什么,只是觉得能和姑娘一起喝酒是荣幸,开心罢了。”
听了恭维的话,傲月更是被哄得开心,“公子,我再敬你。”
沈砚手上举着杯子,心却飘到了后院的那座厢房中。
不知晚棠那里进行得怎么样了,不过既然是她办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晚棠此刻正坐在房中静静等待。
她同沈砚在日落之前将今日要做的事情全部细细商讨了一遍。
“我定然不会在傲月的房中度过多长时间,而我脱身的关键,就在姑娘身上。”
沈砚沉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姑娘闹出了大动静,傲月作为这里的管事人,定然会前去探看一二,此时就是沈某找借口脱身的时候。姑娘这法子,需要想得巧妙,既不能打草惊蛇让别人发现是我们做的,也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让石青有机会去找那册子。”
他为了不让她紧张,还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郑姑娘可不能失手啊,沈某的清白可掌握在你手里了。沈某年纪尚轻,还没娶亲呢!”
晚棠咯咯地笑起来,笑罢,正色问他,“若我们失手,会怎样?”
“石青会伺机而动去找羽林卫为我们兜底,但这样一来,赌坊的线索就算断了。下一次再有这样好的机会和线索,不知是何时。”沈砚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块玉佩,“郑姑娘,你聪慧过人,连沈某都能算计,你一定可以的。”
窗外的月色已经如水,照在地面上,一片清澈。
晚棠起身,一盏盏地吹灭房中的灯。随着她呼出最后一口气,房中的最后一盏灯也有气无力地灭掉了,整个厢房瞬间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突然有些害怕。
从小,晚棠就怕黑,夜里一定要燃着一盏灯才能睡着。后来遭受了牢狱之灾,那地方每日夜里才不会有什么灯给她留着,她就只能蹲坐在一角,通过微弱的月光让自己有一丝安全感。
现在这一片漆黑的场景,倒让她有些想起了当时的感觉,忽然有些挪不动脚了。
郑晚棠啊郑晚棠,你不是要查逆党,救自己的家人吗?连黑都怕,你还查什么逆党?还揽什么活?
晚棠深吸一口气,回到床榻上坐下,眼神不住地朝自己提前布置好的那处地方瞧。
没想到从小学的女红,今日居然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时间差不多了,她见窗外闪过人影,一双眼睛出现在了缝隙中,盯着她。她朝那双眼睛点点头,那人影立即又飞了出去。
沈砚已经在那边的房间中同傲月姑娘喝了好几盏酒了。
从小在赌坊中混大的人就是不一样,这酒量简直是一等一的。若不是他沈砚自己也是军中喝酒出来的,怕是早就醉倒了。
今日小厮本来想在这酒中下药,却被傲月阻拦了。她觉得药物这东西碍事,倒不如酒来得自在和爽快,况且她的酒量她知道,纵然是男人,也没有几个能喝过她,因此挑了珍藏的好酒“回醉。”
这回醉酒如其名,初入口时喝着像普通的果酒,一点也不醉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劲慢慢上头,让人天旋地转,没几杯就会睡晕过去。此酒三转四回让人醉,故曰回醉。
可面前这人都喝了好几盏回醉了,怎么还没醉?
她又端起酒杯敬酒,看着沈砚喝下,心中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没有在这酒中放些什么东西。照这样下去,怕是她先醉了,岂不是耽误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沈砚一口气喝光自己杯中酒,看一眼面前的傲月,眼神已有迷离之色,看起来已经有些酒劲上头了。
他开了口,“傲月姑娘管理着偌大的一个赌坊实属不易,想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这世上对于女子的偏见太多,一路过来,姑娘不知过了多少荆棘从。”
“何止不易啊!”难得有人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平日里别人都只看见她一袭红衣的潇洒和威风,又借着点酒劲,傲月叹了口气,“公子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一开始掌柜选我做着主事人的时候,不服气的声音简直如潮水一般涌来,简直要将我生吞活剥。可我傲月从小没了父母,自己一个人过活,什么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那群臭男人除了拿我是个女儿家说事,还会什么?我的才华,必然要让他们看到。看看,如今明景轩在我的手上是多么熠熠生辉啊!”
说到这里,傲月有些激动,举着酒杯的手一抖,差点将酒洒出来。
“那你们掌柜定然也是个慧眼识人的好人物,从众多人当中唯独选择了姑娘你,就算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也没有将你换下,看来对姑娘是颇有信心啊!”
“掌柜”傲月呢喃着,手指不停轻拂着酒杯的杯底,“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
沈砚迅速捕捉到了这话中的重点。
“可怜人?当这明景轩的掌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可做到日进斗金,怎么会叫可怜人呢?”沈砚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谨慎地引导着话题,试图让傲月将消息再吐露得多一点。
她说得越多,他获得的消息越多,密见沙五的神秘人身份也就知道了。
“可怜啊,掌柜是个可怜人,我同他一样是个可怜人。我若没有掌柜,早就死在街上了;掌柜若没有他,也不可能有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傲月提手将自己的酒杯和沈砚的酒杯都填满酒,眼睛望向远方,回忆着往事。
沈砚压低声音,“没有他?明景轩的掌柜,是受过什么人的恩惠吗?”
“那是个奇怪的人,也是个恐怖的人,那条疤”
疤?
沈砚立刻警惕起来。
对面的窗户没有关严实,留了一条缝隙出来。秋日夜晚的冷风通过那条小小的缝隙吹进,吹到傲月的脸上,将她的酒吹醒了一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将要说出什么来,立马闭了嘴,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沈砚,一只手伸到桌下摸到那把刀捏紧。沈砚若再说一句令人生疑的话,她就会将这把匕首拔出,狠狠地朝沈砚扔去。届时她明景轩的人听到了动静,就会倾巢而出,将这人,连带这那位清秀的公子一同绑起来,好好查查是什么身份。
“你问这个干什么?”傲月的脸冷下来,连声音都低了许多,带着几分危险。
沈砚眼神中露出悲伤之色,“在下只是觉得感同身受罢了。”
“感同身受?”傲月疑惑。
沈砚点点头,“姑娘和这里的掌柜都是受人恩惠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年家中遭了大难,全家得罪了人而被尽数屠戮,也是一位恩人将我救出,还收了我做继子。若不然,在下早就成了黄土中的枯骨,哪里还有命今日在这里与姑娘一同喝这壶好酒呢。”
沈砚抬起酒杯晃了晃,“人生哪,遇见恩人,一定要好好报答。将该做的事情做了,以后才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面前这人,原来也有这般悲伤的身世。
也罢,在这世间,又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
傲月握紧挨桌下匕首的手松开,转而去拿桌上的酒壶,“公子说得有理啊,管他有什么大事,今夜既然有好酒良缘,不如就好好享受当下,不管其他事。”
她先将沈砚的酒杯添满酒,又往自己的酒杯中倒酒。就当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滴入酒杯中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带着一声崩溃的尖叫声,划破了漆黑的长夜。
“有鬼!有鬼啊!”
傲月手一抖,酒杯中的酒洒了一半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