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棠是刚过晌午的时候从家中出发的。到了宫门口，也不过才未时末。
羽林卫并没有撤去，仍旧是如同八月初五那天一样整齐划一地守在门口。
晚棠睨一眼他们。
看来监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逆党真的那么容易清除，柳弛也不会在外作乱这么多年，上一世国公府的大厦，也不会这么快就倾倒。
沈砚最近一定是很忙。
她下了马车，门口接应的人早早地就开始等候，见晚棠终于到了，忙上去迎接。
她做了自我介绍，“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奉了娘娘的命令来接副掌事去神卷楼，还请掌事这边走。您的东西可以先放在马车周围，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搬到您的住处。”
晚棠道谢：“有劳嬷嬷了。”
她跟着嬷嬷到了神卷楼，引来小宫女和小内官们的侧目。
神卷楼的差事是神卷楼的差事，椒房殿中的嬷嬷亲自去接应，这是沈皇后对她的重视，更于常理不合。沈皇后性子肆意潇洒，从不拘泥于小节，心里喜欢晚棠就对她好，是个直肠子的爽快人。
不过别人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有说的好听的，是皇后娘娘赏识她，这才对她好；有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她谄媚，使了什么法子，或者是凭着国公之女的身份才登上了这个副掌事的位置。反正，她德不配位。
晚棠看着旁人的目光。心中默念着，此后的日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就好过。
白嫣然正立在神卷楼旁的靠水凉亭中，同一个小宫女吩咐着什么。嬷嬷领着晚棠上前行礼。
“掌事，新的副掌事到了。”
晚棠福一福：“晚棠见过白掌事。”
白嫣然点点头，“郑副掌事一路奔波辛苦了，不必多礼，往后在这神卷楼中一同共事，繁琐的礼仪反而不方便。说起来，你上次来只见过神卷楼的一层正堂，其余的地方还没有去过呢。我带你熟悉熟悉，也当是第一步了。”
皇后宫中的嬷嬷办好了事就离开了，白嫣然带着晚棠一一走过神卷楼，详细为她介绍着。
“神卷楼一层是正堂，存书不多，大多是经书注释，名家之作。”
“二层存书为多为经史，大梁朝几百年开国历史，臣子贵族列传，纪年大事无一不有，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整齐的。”她顿了顿，“二层乃神卷楼藏书最为丰富之地，也是它出名的原因，更是我们平日里最为重视的地方。”
说话间，二人上了三层，“三层藏书不似一二层那样明确，几乎什么书都有。除了寻常的著作外，在一二层找不到的民间出名戏曲本子，趣味杂记游记，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三层的最尽头有一处视野开阔之地，渐渐西沉的太阳洒下的余晖正好落在朝西的观景台上，照得地上如同一汪清水。
晚棠被吸引过去，靠着栏杆往外望。
外面一片视野开阔，宫中殿宇格局分明，错落有致，金顶闪光。殿宇旁，是环绕皇宫的护城山，山身绿意盎然，山顶云雾缭绕。
当年开国先祖一眼就相中此山，赞其高而不险，更是环抱出一片好地方来。于此建立宫殿，示意大梁江山基业万年稳固，永立不倒。
晚棠欣赏这美景，白嫣然走到她身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远处飘来一般。
“很美吧？当年我第一次走进神卷楼，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发誓一定要当上这里的掌事，日日观如此美景。”
晚棠转头看她。
“此后你的主要职务就是管理这第三层，将这里的书全部登记造册，分类整理，立好注释。这本是上一个副掌事的工作，她离开了，你来接替。”
“神卷楼的其他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不过有几点要注意。三层最东边的里屋，是沈大人平日读书之处，会由他的人每日来打扫，无事不得入内。”
沈砚，平日里会在这里公务吗？
晚棠点点头。
白嫣然继续道：“神卷楼往南有一处别院，名为净檀苑，是楼中女官日常起居之地。每日卯时中众人在正堂聚集，黄昏时刻各自回房休息，十日一休沐，届时刻出宫。你可明白？”
“谢掌事告知。”
白嫣然看了看外面的天，“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车马劳顿许久，就先回房休息吧，公务什么的明日再说。你来之前，我已经嘱咐宫女替你将你的房间收拾了出来，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阿云和阿瑾。她们负责各位女官的起居，是尽心的人。若无事，我送你下去。”
晚棠笑着拒绝，“今日此处风景这样好，我还想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再欣赏片刻。掌事事务繁忙，不必在意我，我一会儿自己下去。”
白嫣然点头，独自从西侧的楼梯走下。晚棠一只手放在栏杆上，一只手撑着脸，望着夕阳。
早听说沈砚常来神卷楼，如今发现神卷楼还有他的专属之地，可见传言不假。
她费尽心思来神卷楼做这副掌事，目的之一就是沈砚。
晚棠眸色一沉，手指点着栏杆，发出“嗒嗒”的声响。
其一，神卷楼乃重地，也是宫中消息灵通之处。监牢既在宫中，那有关逆党的消息这里一定能够听到，这可比她留在府中被家人瞒着强的多。
其二，这个副掌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管理藏书楼的人，要想接触到有关逆党的消息，查出真相，还得要另一个渠道。
这个渠道，就是沈砚。
沈砚一直在追查逆党相关事宜，且是可以行走于监牢的重臣，手握羽林卫，耳听八方，若说有关逆党的事，怕是没有人比他再更熟悉。
况且，当年郑国公府被查抄，那么多人如墙头草一般倒戈，言语中纷纷指责她父亲为臣不忠，心怀不轨，多少人家避之不及。而沈砚却不顾他人言语，来到那潮湿的监狱中，赶走刁奴，帮她父亲传话。
她信沈砚，沈砚也是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她查出真相需要帮助，沈砚的帮助是她最需要的。
沈砚不会轻易答应她的，她需要想个办法，找个时机。
她心里存着事，并没有主意到身后的来人。
沈砚上三层时，斜眼一瞥，就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倚着栏杆，迎风的发丝飘动。
他心中一算，应该是郑国公家的姑娘今日入宫了，算算时辰，该是刚到不久。
她倒是会选地方，在这楼中景色最好之地观夕阳。
想起郑晚棠举荐徐用的事，那徐用还真不负所托，以金镶嵌在珊瑚的裂纹上，不仅完美地盖住了裂纹，还看上去更加有美感。沈皇后心中开心，而沈砚却心中泛起担忧。
她还真的知道徐用的事。
沈砚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晚棠身后。晚棠觉得背后有人，猛得一回头，便看见沈砚的脸。
方才心中所算的人倏然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晚棠忍不住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问好。
“晚棠见过沈大人。”她细声。
沈砚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今日新到，白掌事可有给你讲清神卷楼的规矩？”
“白掌事心细，已经同我讲过了。此后我负责整理三层的书目，登记造册。”
三层。
三层是好的。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若有什么不懂的，要早点问请白掌事，以免有什么错误。”
晚棠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低头，“自然是的。只是晚棠平日在家中常读的不过是些女子读的书，对这三层的书目名类怕是不太熟悉。听闻沈大人常来神卷楼读书，不知若有时间，晚棠是否可以向大人请教一二，请大人为我答疑解惑。”
她眨眨眼，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盯着沈砚，睫毛轻扫眼下。
她是国公之女，郑国公是在江州捉拿逆党的功臣。她当面提出这种合理的要求，于情于理，沈砚都不会拒绝。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砚沉声道：“你有好学之心，自然是好的，若沈某有闲暇之时，一定为姑娘解惑。”
“那晚棠就在此多谢大人了。”她笑靥如花，“晚棠今日刚搬进宫，还需收拾一二，就先告退了。”
沈砚看着她脚步轻盈地离开。
他走到方才晚棠呆过的栏杆边。此刻的太阳已经大半隐藏在了山间，宫中的人掌了灯，明黄的灯光透过一扇扇窗，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他在将黑不黑的昏暗处站了好一会儿，随后也离开，楼下的石青等候已久。
“大人不是要上去找书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关切道。
沈砚摇摇头，“无事。今日圣人可是在勤政殿同王太师和程相议事？”
石青回答：“是的，两位大人这会儿还没有出勤政殿呢。”
沈砚冷笑，“午饭后就进去了，到了日落黄昏还没有出来。前几日程相上奏，说羽林卫终日守在宫中，恐闹得人心惶惶，今日带了和他交好的王太师一同前来，恐怕就是来弹劾我的。”
石青担忧，“那大人可要去瞧一瞧？别让他们污蔑了去。”
“去，怎么不去？”他看一眼已经黑全的天，神卷楼旁羽林卫的铁甲在黑暗中照出冷冽的光。
“戏台子都搭好了，咱们自然是要去瞧瞧热闹。不然，可辜负了程相的一片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