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勤政殿门口颇有些紧张的气氛,沈砚一到,就感受到了。
门口的羽林卫和程相的随身护卫相对而立,双方都紧张地捏紧刀鞘,有些剑弩拔张的意思。
沈砚的身影出现在勤政殿门口,负责守卫勤政殿的羽林卫统领段丰立刻上前。
他一脸紧张,面色严肃。
“大人……”
沈砚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来的话,“程相和王太师都在里头?”
“都在里头呢,几个时辰了都没有出来的意思,看起来今日一定要分辨个明白。”段丰压低了声音,“大人,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定要让羽林卫撤出皇宫,搬出各种大道理,我恐今日没那么容易善了。”
今日用午饭的时候有人来报,说程相和王太师入了宫,要面见圣人。两个人气势汹汹,看着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沈砚立马就猜到他们俩是对着羽林卫来的,心里明白这两人至少得跟圣人掰扯三四个时辰,特意等到天黑了,人都疲乏了才不急不忙地到勤政殿来,看这场针对自己的大戏。
他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知道了。你还是将这勤政殿守好了,但不要起什么冲突。派内官去里面禀报一声,就说我要面见圣人。”
进去传话的内官没一会儿就出来,“沈大人,圣人有请。”
沈砚进了勤政殿。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将近而立之年的皇帝端坐在雕金龙椅上,程相和王太师并肩站立,三人的眼光齐刷刷落在刚进来的沈砚身上。
沈砚若无其事地给皇帝行拜见礼,“臣沈砚,参见圣人。”
当今圣上梁端抬手,语气中满是疲惫,“沈卿来啦,快请起吧。”
沈砚睨一眼另外两位:“程相同王太师今日也在勤政殿,可真是赶巧了。”
程相程白之冷哼一声不说话,倒是王太师王书达面容和善地开了口。
“今日我二位前来,是有要事要同圣人商议。事关皇室安全,我等不得不来。”
梁端清了清嗓子,“沈爱卿啊,方才王卿同程卿在跟朕说,想要将这宫中的羽林卫撤去,你如何看啊?”
矛头直接给了沈砚,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他不紧不慢,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的平淡语气:“臣以为羽林卫不可撤。”
“你……”程相花白的长胡子被气得翘起来,“我说沈大人,之前你说监牢被劫,恐贼人在宫中作乱,拨了一半的羽林卫来宫中戍卫,这本也没什么。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监牢的审问没有进展,也没有什么贼人作乱。堂堂皇宫,却有如此多的羽林卫一直不走,难道不是在向世人宣告禁军都是尸位素餐之人吗?”
程白之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王书达在一旁附和。
“圣人明鉴,老臣们和沈大人一样担心您的安危,只是这羽林卫一直在宫中,怕是闹得人心惶惶有所不妥啊。再过两日就是中秋宴了,到时候王公贵族,朝中大臣们进宫赴宴,也是多有不便。”
“王大人。”沈砚终于开口。
“正因临近中秋,到时候宴会人多杂乱,才需要更多的人手来保护陛下的安全。而程相所说之事……”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带起一丝嘲讽的笑,“若是宫中的禁军有这样的能力,那监牢也就不会被劫狱了,哪里还轮得到沈某的羽林卫进宫呢?程相,这件事,您还得问问您的侄子啊!”
程相说不出话了。
说到底,为何羽林卫会进宫,确实也是禁军的守卫不力。
他为何会同王太师一起来这里同沈砚争论,也是另有原因。
哪里是为了什么人心惶惶,沈砚深得圣人器重,麾下的羽林卫个个忠烈,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有这样让人安心的存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更加安全,多重保护罢了。最多是害怕一下贼人的到来,这和羽林卫又没什么关系。
但是和程相的侄子却有关系。
程白之的亲侄子程选,今年刚领了统领禁军的职务,在军中位置还没有坐热,运气不好遇上逆党劫狱这档子事。
都说新官上任要放三把火,他程选的火不仅没有放出来,还被沈砚的羽林卫倒放一把火,烧得他在军中坐立难安。羽林卫一日不撤,他在军中就一日不得人心,这统领的位置就一日没有安生,成不了真。
程白之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自然对这个侄子是万分看重。如今侄子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也着急得上火,好不容易等了几天看着事态平稳了,就赶紧拉着好友前来劝说。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还是精明的,专门挑在今日来说这件事。
今日八月十一,四日后就是中秋宴,沈砚的羽林卫已经在宫中待了七日,监牢和江州那边又没有什么结果,时机正好。圣人今日下午也没有召别的朝臣奏对,他有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来掰扯这件事。
他猜到沈砚会来,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帮侄子的原因说出来。程选是程相亲侄的事人人皆知,圣人也知道,也猜的到这层原因。
可就这样放在明面上被沈砚说出来,他这张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
不过好歹是从官场这个油锅中煮出来的,他很快回过了神,“禁军失职,禁军统领自会治理,可若是羽林卫插手过多,那就不合规矩了。”
他扬起头,“沈大人,若是执意想让羽林卫戍卫禁宫也总得有个新说法吧。江州和监牢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若永远找不到逆党的踪迹,总不能永远让羽林卫替代禁军的职务不是?”
坐在龙椅上的嘉平帝心中也有些打起鼓了,觉得程白之说得有些道理,转过头,“沈卿,程相此言倒也不假,目前可有什么进展啊?”
程白之有些得意地看向沈砚。
若有进展,早就说出来了,哪还有他开口的机会。他也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样说。
沈砚微笑,“臣今日前来,正是要向陛下禀报有关逆党的事。”
梁端一下来了精神,“哦,那是有进展了?”程白之和王书达也倏然抬头,吃惊地望着他。
“昨日臣派去江州的探子回来报,说在江州渡口一艘运盐的船上发现了逆党的令牌,只不过船是陈年停靠的旧船,官府上没有档案,现在已经去寻找那船的主人家了。”
“什么,运盐的商船?”梁端一巴掌拍在龙椅的镶金扶手上,咬牙切齿,“盐乃一国命脉,这帮乱臣贼子,难道是盯上了这一点,想要从中作乱不成?”
沈砚回答:“此事还不能下定论,也有可能是逆党在受郑国公一行人追捕逃亡时不慎掉落的。臣已命人去查江州各处的盐行,只不过江州本就是盐产富庶之地,可能得需要一段时日。”
他盯一眼脸色不太好的程相和王太师,“这段时日不知贼人踪迹,恐怕还是将羽林卫留在宫中守卫的好。”
两位老臣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如今好了,真是没什么理由了。
程白之在心里默骂,没想到沈砚年纪轻轻,心里还挺能藏的住事。昨日收到这么大的消息,还能忍到今日他和王太师打上门来才来禀报,怕不是一早就猜到了这一环,一直在这儿等着呢。
梁端点点头,“确实还是这样为好,那就这么定下吧。只不过过几日是中秋宴,到时候人多,沈卿要多做好安排。羽林卫没什么宴会的守卫经验,还得多向禁军那边取取经,莫要让那群汉子们惊了贵宾们。”
“是。”沈砚应下。
“行了,在这儿议了这么久的事,朕早就乏了。若没有什么其它的事就都早点回去吧,临近中秋,还是多陪陪家人的好。”梁端挥挥手。
他确实是累了。午睡一醒,就有人来禀报说程相和王太师在外面求见。这两个老臣跟他掰扯了好几个时辰的要撤羽林卫,他心中半信半疑,又知道程相侄子的那一层关系,不想应下,却又觉得羽林卫一直在宫中每个正当理由也不妥当。
本来想搪塞过去说改日再议,谁知他二位一直缠着不放。幸而沈砚来了,还带来了逆党的消息,他本来左右为难,如今倒也安稳了。
沈砚和程相、王太师一同并肩出了勤政殿。
三个人都默不作声,空气了甚是有些尴尬的味道。
刚出门,段丰就看见了三位大人的脸色。沈砚面色平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倒是另外两位,脸拉到了地上。
他心中了然,今日这场,也是沈大人胜了,羽林卫不必再费时费力地离开。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这位沈大人,算人算事总是精准,也不愧是让他们这帮兄弟死心塌地跟着的人。除了沈砚,别人他们还真不服。
别的他不知道,只觉得看着那帮弱禁军平时用下巴看人,如今却回不来的沮丧样,心中爽快。
沈砚招招手,示意他过去。段统领立马飞到他身旁听令。
沈砚嘱咐:“过几日是中秋宴,羽林卫虽近日不必再移动,但缺少戍卫宴会的经验。这件事给你负责,你去找找禁军统领程统领,跟他取取经,将宴会当日宫中的所有守卫安排给我拟一个名单图出来。”
“啊?”段丰有些惊讶。
沈砚看他一眼,“怎么,没听清?”
“不不不,听清了。那属下明日就去。”段丰忙摆手。
“不,现在就去。”沈砚压低了声音,“圣人的意思。羽林卫守卫宫中,出不得一点差错,更不能让人拿出一点把柄,我们没有经验,多问问别人是应当的,别让别人觉得我们自是甚高,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段丰似懂非懂。
“你一个人去禁军我不放心,但也不能带太多人以免起冲突。你拿着我的这个牌子去找孟苍孟将军,就说我劳烦他随你一起去禁军统领营。有什么事他帮忙看着点,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