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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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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九墨左手捧着包芙蓉糕,右手提了杯装满蜜水的竹筒,袖子里还揣着几个刚从夜市上淘来的珍奇小样,吃噎了,便停下饮两口蜜水润润嗓,一路上脸颊两边鼓鼓囊囊的,像极了只过冬屯粮的小仓鼠。

    桥头坐位老妪正在卖灯笼,有宫灯,提灯,水灯,样式众多,上头还摹着人物小像,笔力精妙,栩栩如生。

    “射灯虎!射灯虎!三文一次……”

    射灯虎便是猜灯谜,是花朝节风俗之一,许多文人雅士为彰显渊博学识,特意三五成伴欲把全城谜底揭遍,以博得美名。

    “首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猜一七言唐诗。”

    殷九墨拽着沈知行跻身凑过去瞧,她喜欢热闹,也爱玩这些游戏,便缠着他陪自己一起解谜。

    思索片刻,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我想到了,是黄庭坚的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两位真是心意相通啊!”老妪笑着夸赞一番,并递上灯笼和奖励。

    月亮被云层遮住小半张脸,桥下水光潋滟,小船随波逐流。

    隔桥远望,万家灯火,一片详安,时间仿若凝滞了,把这份宁静暂时保留下来。

    殷九墨走在前头,抱着满满当当的战利品转身回首,面上笑靥如花。

    乍时,云开雾散。

    她裙摆微漾,乌眉弯弯,漆黑的眸子宛若碧波,朱唇如火,身上起着股野劲,好似放荡不羁的风,又像是狂野奔流的河。

    此刻,纵然世间万物也及不上她半分姿色。

    殷九墨站在晚风里,停了又停。

    “道长哥哥,今日可还欢畅?”

    沈知行别过她的美目,答道,“殷姑娘开心,在下便开心。”

    “那我若不开心呢?”

    她明明笑的那样开怀,又怎会不开心呢。

    沈知行欲言又止。

    “喵~”

    倏然,传来一声猫叫。

    小猫顺着栏杆扶手轻浅跃下,灵活穿行于来往过客,跑到沈知行身边便停了下来,竖着尾巴蹭在他脚边喵喵叫。

    “这只小毛球真会挑人,桥上行人这么多,偏偏跑来找你讨食。”

    殷九墨递去一块肉脯,同情道,“它应该流浪很久了,身上脏兮兮的,真可怜,道长哥哥拿去喂了它吧。”

    毛球闻到气味叫的更加卖力,毛茸茸的身子拱了又拱,绕在他腿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沈知行敛眸,掰开肉脯放在掌心。

    小猫一阵狼吞虎咽,吃完食便伸了个懒腰,露出粉噗噗的爪子。

    殷九墨觉得可爱,想要伸手去摸。

    小猫顿时炸了毛,躬身哈气抬手就是一爪子。

    殷九墨自然没让它得逞,捏起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道,“吃饱了骂娘,小心我抽了你的皮!”

    显然被震慑到了,小猫哆哆嗦嗦垂下脑袋,任由她胡乱揉搓。

    “这样才乖,不听话是没人喜欢的。”

    “没办法,谁叫你孤身一猫,如此弱小,生来就要被这弱肉强食的世间吞噬。”

    她揉揉猫肚皮,随后解开脚腕系的觅铃,开始逗弄起来。

    “道长哥哥,有时候我也很可怜你,明明想笑却偏偏不笑,明明痛苦却加倍隐忍,明明……”殷九墨的手往上一提,粉嫩的爪子便跟着向上一抓,玩的很是自在,“明明身处地狱,却非要普渡众生,什么时候才能收起你那份慈悲。”

    “活的,还不如一只猫。”

    滴答滴答——

    一滴,两滴,落在心口,撩起水纹。

    渐渐地,如大雨倾覆,汇入五脏六腑。

    沈知行仿佛置于深海,巨大的压力堵在胸口,叫他喘不过气。

    前方是一片无尽的黑。

    “救死扶伤,解民倒悬是长青门的门规,也是在下的职责,不知殷姑娘口中的话是何寓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道长哥哥在装模作样罢了。”

    “喵喵~”小猫低叫两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想让殷九墨给她挠下巴。

    “道长哥哥你信不信,如果我在肉脯上抹下剧毒,它也会心甘情愿的吃掉。”

    殷九墨似笑非笑。

    “不吃会死,吃了也会死,装作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实则伺机反咬,这是天性。”

    “那你的天性,又是什么样的呢?”

    沈知行抿唇不言。

    上空忽然烧起一团火,在天边划过长长一道,像是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稍纵即逝,桥上立即有人喊道是新来的戏法团,人群闻言而往。

    殷九墨逗腻了,又见戏法团那边人潮涌涌,气氛畅然。索性便收起觅铃,道,“道长哥哥,你陪我看完表演,放了荷灯,咱们就此便一拍两散罢。”

    两散……

    她终于不再缠着自己了。

    可为什么,突然而至的道别,竟有种苦涩味道。

    曾几何时,沈知行被莫三娘带回收留,他以为漂着的浮木终于靠了岸。

    可没多久便被抛到了安国公府的深宅大院中。

    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只剩一个荒芜寂寥的自己。

    梦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无数次的告诫他。

    ‘衍儿,不要跟任何人产生羁绊,否则就得忍受分离的痛苦……’

    河面上依旧平静,酒楼里的艺伎们咿咿呀呀的唱着一曲白蛇传,那词念道。

    “我一言唱不尽这白蛇传,我是愿诸位,合家欢乐是福寿绵长——”

    词毕,沈知行应了声,“好。”

    …………

    殷九墨选了两盏好看的花灯,一盏自己拿,一盏送给了沈知行。

    “花灯的钱我出了,就当是送给道长哥哥的饯别礼。”

    许是方才飘了些雨丝,河岸的草地上有些湿腻,殷九墨怕泥土染脏了衣裙,便将裙摆的部分轻轻撩起,旋即团成一团,掖在身下。

    河面上的花灯已有数盏,凝着浅浅光晕,飘飘摇摇的驶向远方。

    “我听说放河灯这一习俗来源于佛教的盂兰盆会,传说佛门有个弟子叫目连,他的母亲身处饿鬼道饱受倒吊之苦,于是其便受佛祖开化启点,以供奉河灯解母苦难。”

    “这本用来是缅怀死去亡魂的,现在倒成了花好月圆之时的浪漫祝福,你说这好不好笑?”

    “万事万物都会改变。”

    “你说的对。”

    殷九墨闲散的把玩着手中几缕发丝,蓦然抬首,指腹勾缠住沈知行的衣襟,猛地一拽。

    一个绵软而湿凉的触感在唇瓣蔓延。

    这一吻绵密而轻柔,好似春风拂过,但又昙花一现。

    周边的一切声响都已然消散在浓郁的月色中。

    只有河面上的清风徐徐,拨起阵阵涟漪。

    突然,一个声音带着猜疑道。

    “是沈……沈哥哥……?”

    转而,又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野猫,含着怒意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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