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飞将军
这世上有的阵法善于防守，有的阵法于进攻，而八卦阵的精髓在于围困。
曹缨武功卓绝，阵法中的所有蜀军便避其锋芒，每当曹缨率军冲来时，围成人墙的蜀军便主动散开放她过去，这样周而复始地消耗魏军战马的体力。
曹缨的战马飞快，倚天剑更快，她想凭借自己武功盖世率军冲出包围。然而诸葛日月早有准备，蜀军阵中总有几个大将从中周旋，如严长文，关月生等，都能与曹缨在马上斗上几个回合。
论单对单作战，除非赵麒麟在场，否则无人是曹缨的对手，按理说，赵麒麟在蜀军后方压阵，曹缨本该如鱼得水，在阵中肆意妄为。就算严长文与关月生等人齐上，她也有把握在一百招之内取胜。
偏偏那蜀军将领并不恋战，往往只是看曹缨冲得太猛杀了几个结阵蜀兵才出来接招，打上二三十个回合拔腿就走，久而久之，搞得曹缨人惫马疲惫。
曹缨不敢分兵，魏军跟着她尚有机会，离开她一定会被诸葛日月逐个击破。此时她正在命令部队修整，骑兵马累，步兵则更累，随行的水也已经快见底了，魏军似乎要折戟于此。
跟在曹缨身边的亲兵名叫孙晓，也是京城大家子弟，虽然年龄才十六七岁，但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他的脸庞稍显稚嫩，表情疑惑更多。与许多人一样，孙晓是带着对曹缨的仰慕才参军入伍的，以往只要跟着大将军冲锋陷阵，必会所向披靡，没有阻碍，今天这是怎么了？
孙晓拿出水壶，里面只剩下了小半清水，他们一路奔袭没来得及补给就掉入埋伏，又四处乱撞寻找破阵之法，嗓子都干的厉害，但孙晓还是抿了抿干枯的嘴唇，然后递给同样很渴的曹缨说：“大将军，喝口水吧。”
曹缨的体力与精神消耗巨大，她的嘴唇已经干出了血，但还是摇摇头，示意孙晓自己喝水，然后问道：“还没有夏侯将军的影子吗？”
是啊，此阵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从外部破阵，否则压根没有生机。孙晓没有回答，怕曹缨失望，而是将目光看向蜀军八卦阵中：“大将军，敌人是靠那些旗子调动的，我想办法把阵眼的发令人杀了，大将军你趁着蜀军混乱就往外冲，一定能破阵。”
曹缨苦笑：“你以为我没想到吗？被困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旗子，但这阵眼跟着我们动，我们往阵眼走阵眼也跟着跑，无论多远都拉不开距离。”
孙晓何尝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狠狠地骂了一句：“诸葛匹夫不讲武德，有种单挑啊，搞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曹缨拍了怕肩膀安慰说：“战场上胜者为大，哪有什么公平。你赶紧去休息，等夏侯将军一到，我们必能破阵。”
孙晓狠狠咬着嘴唇，把目光看向一边，直到眼角流泪，嘴唇出血，曹缨才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拉过他问：“你发什么疯！还是说你知道夏侯将军为何没来？孙晓，延误军机，就算你爹是多大的军官也保不住你！”
孙晓哽咽了几声，说道：“出征之前，我家几个同宗之人悄悄找我，想让我跟着夏侯将军走。他们平时就喜欢躲在后面，我以为这次又是想偷懒，就没答应。被困这几天迟迟等不来援军，我的脑海里总浮现他们找我时的表情。”
“什么表情？”
“不做好事的表情”孙晓看向曹缨，跪了下去：“大将军，夏侯妄那王八蛋，可能不会来了。”
“不可能！孙晓，你扰乱军心，小心我斩了你！”曹缨拔剑架在孙晓的脖子上，大怒道：“夏侯将军有什么理由背叛我？”
孙晓咬牙切齿，真的说出了理由：“夏侯妄喜欢大将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将军与他只是同袍之情，从无半点男女之意，大家也明白，夏侯妄也明白。”
“原本夏侯妄觉得只要跟在大将军身边，大将军一定会动心，更何况门当户对，就算大将军要拉拢，也该拉拢夏侯家。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郑玉安，大将军与郑玉安走得太近了，导致军营里议论纷纷”
曹缨怒道：“荒唐，郑玉安是郭露露的未婚夫，我怎会与他有染！”
“可将军对他，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孙晓似乎觉得死局已定，坚持把话说下去：“我家里传信，郭家与司马家已经联姻，郑玉安与大将军，并非不可能。”
曹缨举着的剑垂了下去，她有些累了，没想到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夏侯妄的背叛。夏侯妄也没想到，曹缨本想在此战过后，是答应他，嫁入夏侯家的。
夏侯妄领着兵北上，目标是去楼兰支援曹昭，尽管此行他算是先斩后奏，但因为提前与当朝太子通过气，有未来的皇帝背书，那么看似背叛的行动在合法性上就没什么问题。
至于曹缨，她不会活着回来了。
在陇上防范蜀国多年，夏侯妄比谁都知道诸葛日月的厉害，那是天下闻风丧胆的卧龙，就算曹缨武功盖世，一旦被卧龙咬住，也休想挣脱。
曹缨剑术无敌不假，带兵打仗的本事也有，但为人不善变通，尤其领重兵常年在外，借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和朝廷有着不小的间隙。当朝陛下是曹缨的长辈，对其有所纵容，曹缨也懂得收敛，但太子却绝对控制不了她，她也不会服气太子曹瑞，也因此曹缨在党争中会选择与郭家站在一起。
夏侯家坚决的和朝廷站在一起，既然太子是未来天子，那夏侯妄理所应当会帮太子分忧，除掉这一隐患。
这是夏侯妄给自己找的第二个理由，但还有第一个理由。
夏侯妄是夏侯家比较有出息的后代，幼年入京也曾声色犬马，自诩同年龄段内无敌手，挑战全洛阳年龄相仿的学武公子哥，无一败绩。
出身比他高的打不过他，出身比他低的要让着他，夏侯妄顶着洛阳第一公子的名头着实逍遥了一阵子，直到遇见了曹缨。
二人初见时，少年正值舞象之年，少女则刚刚碧玉。他们仿佛命中注定一样，刚见面就被长辈看热闹似的拉到演武场，眼神碰撞地刹那，男的抽刀，女的拔剑，两样兵器所打出来的火花热闹了洛阳皇宫。
彼时的曹缨剑法尚未大成，夏侯妄凭借男子天生的蛮力，应该能在曹缨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但那日少年好像中了邪，不到二十招就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皇帝曹否适时地打圆场，他哈哈大笑说，连说大魏有儿女如此，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只有夏侯妄知道，他从看见曹缨的第一眼起，便再也瞧不上天下其他女子，所以出招比平常迟了半寸。曹缨英气勃发，哼道：“纨绔子弟，别人若不让你，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从那以后，夏侯妄再也没有拉着人比过武。曹缨身为女子，痛恨烟花巷柳之地，夏侯妄就再也没出现过那种地方；曹缨于洛阳城拜将肩负起抵挡诸葛日月的重任，他义无反顾地跟随。
从遇见曹缨的那一刻起，洛阳第一公子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名气，只是跟在少女鞍前马后，做一个马前卒。
二十万大军，粮草、器械都不是个小问题，曹缨只懂打仗，若不是夏侯妄这些年来兢兢业业，魏军早就因为后勤补给问题而垮掉了。
也正是因为夏侯妄的付出，曹缨对他的看法也逐渐改观，夏侯妄也瞧见了希望，盼望有朝一日，能将曹缨娶进夏侯家。就算曹缨支持郭家，夏侯妄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直到，郑玉安的出现，成为了继夏侯妄之后，又一个名头响亮的洛阳公子。骑射飞鹰惊蜀将，白马银弓射天灯。
关键是，曹缨在军营中，经常夸奖这位公子，与常人不同。
夏侯妄起初不信，他多年的努力，竟然不及曹缨与郑玉安相处几天？直到郑玉安押粮到这里，夏侯妄才彻底信命。
这世间女子最珍贵的，便是遇见心上人时脸上那抹红晕与羞笑，这是装不出来的。后来有了胭脂，便在脸上厚厚的涂抹，人们也分辨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曹缨从不抹胭脂，她经常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她对郑玉安的笑做不得假，夏侯妄也是第一次看见，原来曹缨也能这样笑。
他心灰意冷，书上说，金瓶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皆无数，古人诚不欺人。只不过他与曹缨，从来都不是一见钟情似的两情相悦，到头来只是因各种复杂关系相互妥协的将就。
夏侯妄骑在马上，回忆过去，他与曹缨除了相遇那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回忆。既然如此，斩断就好。
下定决心后，夏侯妄一次都没有回过头，甚至连念头都没有动一下。陇上，彻底成了孤军，也成了他的伤心之地。
曹缨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脑海里回忆过去与夏侯妄相处的种种，可就是没有半点甜蜜，最多只到相敬如宾。
她真的想过与这个人相濡以沫共度余生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事情发展成这样，曹缨似乎对感情的事情想得更清楚，什么打赢蜀军就立刻结婚，那都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在情场上却是个懦夫，她对未来的婚姻生活诚惶诚恐，从来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嫁给夏侯妄。
由于曹缨半天没有给部队下达指令，魏军乱做一团。蜀军似乎也感受到魏军指挥系统的紊乱，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准备收尾。诸葛日月站在高处瞭望，眉头轻皱：“这么快就放弃了？这可不像那小丫头的作风。”
诸葛目一脸兴奋，如果此行能逼得魏军投降，拿下曹缨，那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天大的功劳。诚然，魏国不会因为没有曹缨而打不了仗，但曹缨的败北，必会为父亲在史书上流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朝堂之上，也不会再有人反对北伐。
诸葛目随即应付了一句：“多亏父亲的八卦阵，曹缨虽然勇武，但不喜读书，对兵法一知半解，当然是被父亲这一手给吓住了。”
诸葛日月摇了摇头：“不像，曹缨文武兼备，虽然没有破解八卦阵之法，但必然会殊死博到最后一刻。但眼下这形式，却像是放弃了一般。”
蒋伟说道：“丞相不必多想，眼下有八卦阵在此，就算曹缨在酝酿着什么玉石俱焚的阴谋，也绝对逃不出去。眼下他们只会乱套，正是击败曹缨的好时机。”
诸葛目也说：“对，父亲，下命令吧。”
诸葛日月迟疑地嗯了一声，伸出羽扇，正要下令围歼，突然，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诸葛目与蒋伟的表情也僵了一下，他们听见了战场之外的马蹄声，似乎又有一支军队插入了战场。蜀军没有后备部队，那这支部队只可能是魏国的援军。难道夏侯妄迷途知返，又杀回来了？
此时被围困到绝望的魏军也纷纷站了起来，拿紧手中的武器，他们也注意到了那黑暗里唯一的曙光。
孙晓眼神最好，他眼瞅着三支箭羽从头顶飞过，接连射掉了八卦阵中蜀军发号施令的旗手，灵活的八卦阵顿时一僵，蜀军失去了指令，也被定在原地。
曹缨也来了精神，猛地起身，说道：“这是郑玉安的银弓！”
对啊，除了郑玉安，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种箭法。
只见一骑士身披轻甲手持银弓跨马飞奔入阵，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魏军的眼前，紧跟着他的骑兵隐隐有千人之众，曹缨也认出了，这是她留给韩鑫留守部队，仅剩的千人骑兵。
而郑玉安带着这一千人，就敢冲进蜀军几万人的八卦阵！能做出这种事的，要么是没脑子，要么是真男人！
孙晓此时尽到了一个副将应有责任，提升士气。尽管他不知道郑玉安能不能带他们出去，尽管他刚刚对郑玉安还颇有怨言，但此时，他必须要带着士兵喊出那三个字。
这或许，就是陛下派这个男人来前线的意义。
“飞将军！”
“飞将军！！”
“飞将军！！！”
几万魏军喊声震得大地嗡嗡作响，隐隐要把天，震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