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将军与副官
听诸葛丞相如此有信心将曹缨留在这里，诸葛目与蒋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有些不太信。曹缨虽然年轻，但是近百年来最光彩夺目的天才。她少年学武惊艳天下，一手内功化剑罡打遍天下无敌手；偏偏此人不止是武痴，还深通兵法教义，所以才能与诸葛日月对峙这么多年不落下风。
牛友昌是师父的得意弟子，如果不死便会继承其衣钵。即便他惊才艳艳，也被曹缨几日打败，惨遭丞相斩首示众。
但诸葛目与蒋伟愿意相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诸葛日月，公认的天下第一智者。
诸葛日月也没卖关子，而是指着蜀国行军图解释说：“曹缨往渭河进军，负责策应的夏侯妄此时本应紧随其后，此刻却更加靠拢西北，这是为什么？”
这一次诸葛目的反应比蒋伟快，脱口而出两个字：“党争？”
诸葛日月欣慰地点头：“久闻洛阳城内郭皇后与太子曹瑞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曹缨虽然姓曹，却支持郭家，与太子间隙已深。而夏侯家的年轻一辈，夏侯杰、夏侯晃都偏向太子，如今家主夏侯元吉已死，你们认为，夏侯妄会偏向谁？”
蒋伟皱眉道：“夏侯妄是曹缨的副将，跟随她多年，且对曹缨仰慕已久，说他会背叛，曹缨自己恐怕都不相信。”
诸葛日月老道地对两个后辈进行教育：“男人对女人有倾慕之心，起初会海誓山盟，追得惊天动地；当女人对此没有回应时，男人会渐渐心灰意冷，但仍然会抱着一丝希望去坚持；如今不再坚持，怕是他觉得，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诸葛目年纪尚轻，至今未曾婚娶，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他第一次听父亲对这种事情说教，心中惊奇，竟然问道：“让他觉得没有希望的契机是什么？”
“恐怕是因为这个女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是他觉得最不可能，最不喜欢的那种。”
陇上，大魏军营中闯进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经过刘天贺与韩鑫仔细辨认，才认出这是郑玉安和杨福，立刻为他们找来了水和食物。
郑玉安与杨福已经跑了几天几夜，他们风餐露宿，已经忘记上次是一顿饭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离开汉中，追杀者络绎不绝，杨福说这些追杀者嗅觉灵敏，身后必然有高人指点，当日见过的那个诸葛珑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个厉害角色。
郑玉安则只顾着逃命，哪里还记得什么女人。他回到军营后，才知道赵钱塘、钟温婉、陈七三人并未归来，心中开始担心，立刻请韩鑫派人出去寻找，同时询问前方战事的消息。
刘天贺说：“如公子所料，你们在汉中的动静起了作用，蜀皇召见，诸葛日月不得不班师回朝。”
郑玉安边狼吞虎咽边四处打量：“这是好事啊，曹缨与夏侯副官去哪了，监督诸葛日月撤退？”
刘天贺迟疑了一下，说道：“他们领兵去渭河平原埋伏了。”
郑玉安表情一滞，刚想摔碗，又察觉粮食得之不易，然后一口喝完稀粥，把碗摔在地上，行云流水的动作颇为滑稽。
只听他大怒道：“曹缨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我明明说过，不可去追，不可去追，诸葛日月有天人之智，你知道能设埋伏，他能不知道？诸葛丞相本就对班师回朝有怨气，曹缨这么一去，岂不正是撞在他怒火上？”
所有人噤若寒蝉，在场之人除了郑玉安，没人敢直言曹缨名讳，也没人敢这么说曹缨将军。
刘天贺尝试辩解说：“公子，我已经劝说过了，但是夏侯副官”
“这个时候就不要找借口了，”郑玉安打断刘天贺：“韩鑫将军，你立刻召集所有守营将士，全员出动增援曹缨将军，不得耽搁。”
韩鑫迟疑地说：“飞将军，大将军与夏侯副官合计十三万人马，就算诸葛日月早有准备，他们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我们负责守营，无军令不可轻出啊。”
郑玉安冷着脸，语气并算不严厉，耐心地解释：“诸葛日月此次北伐的战略是吞凉州，然后东进伐长安，他一定有着压箱底的东西，难保不会对曹缨使出来。”
“再者，你看看我军的行军路线图，夏侯副官的路线是谁定的？”
韩鑫没有看出端倪，如实回答：“夏侯副官负责策应，行军路线是他自己定的。”
郑玉安说：“这夏侯妄明显是往西北走，没想支援曹缨，我们的大将军很可能会孤立无援，被诸葛日月在渭河平原玩死。”
韩鑫这才感觉到紧张，他连连摇头不可置信：“夏侯副官为何这么做，他不对，曹缨将军身经百战，我们看行军路线知道夏侯副官走偏了，曹缨将军能不知道？我不信，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什么奇谋。”
郑玉安咬牙切齿：“夏侯妄跟随曹缨多年，二人早有信任。曹缨用人不疑，你认为他们有奇谋，曹缨也认为夏侯妄有奇谋，可是，如果夏侯妄真的不回来怎么办？曹缨是不是就在渭河平原等死？”
韩鑫哑口无言，他和刘天贺迅速行动，召集部队。临走时隐约听见郑玉安小声骂了一句：“这个傻女人！”
从陇上到渭河平原虽然不远，但大军行军，起码也需要几日。实际上在郑玉安与韩鑫刘天贺讨论的时候，曹缨已经与诸葛日月对上了。
曹缨的确没想到诸葛日月先来到了渭河平原，她也先注意到了负责策应的夏侯妄的动向，并没有过多在意。
曹缨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大军的行军路线图，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她少年习武大成，在京城小有名气。因为衣食无忧，年仅十五岁的她比同龄男子都高出一头。让洛阳里的不少世家子弟既羡慕又嫉妒，常常拿言语讽刺她是个男人婆。
少女心中也有凌云之志，打得那些大嘴巴满地找牙后，曹缨索然无趣，毅然决然地选择参军入伍，而且还来到最凶险的南方前线。
曹缨仗着武艺高强，每每打仗都冲在最前线，经历的战争越多，曹缨发现自己的内力就越强，强到外泄，便被她舞成了剑罡，杀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有许多次曹缨都在不知不觉间杀到敌阵中心，然后又孤身一人杀了出来。
军营里的规矩简单，不如京城那般复杂，只要你够强，就能获得尊重。而曹缨就是为了获得尊重而来。
然而曹缨太强了，前几年她还能与众将士把酒言欢，后来她就变得鹤立鸡群，身世加上军功，似乎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昔日兄弟的大将军，也顺理成章地与所有人都变得疏远。
等她回洛阳复命时，才发现，武道一学，已经无一人能凌驾于她之上。甚至连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对她礼让三分。
曹缨觉得无比地寂寞。昔日好友中，只有郭露露还和她交往甚密，其他人眼里都是敬畏。
在经历了短暂地失落后，她不再在意他人的目光，寻找新的目标，那就是完成祖父魏武帝的心愿：一统天下。
祖父魏武帝是魏国开国皇帝，也是曹缨最为敬佩的人之一。魏武帝对自己这个武道天才的孙女十分疼爱，常常抱着她讲解天下大事。
曹缨记忆中最温馨的画面，就是少女时的一个午后，祖父抱着她说起往事。说赵麒麟于军阵中七进七出，夺了他的青釭宝剑，感慨大魏就没有这样的将军，否则何愁天下不平。
如今，大魏有曹缨，天下也该平了吧。
大魏的内政十分混乱，想孤身一人在朝廷上做出一番成绩难比登天。曹缨坐上了管理层后，接触到了大魏权力的中心，许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站在郭露露一边，想借郭家之手让大魏焕然一新。
她毕竟只是个马上将军行军打仗都行，处理政务却并不擅长。正当她焦头烂额时，一个年轻人闯进了她的视野，这个年轻将领就是夏侯妄。
曹缨对夏侯妄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并不是他的长相如何，而是他出身世家，为人处世有那些世家子弟特有的圆滑，以及对那些底层士兵将领独有的轻蔑。
但是曹缨不得不承认，夏侯妄处理军务很有一套。南方军队的规模庞大，后勤本就不易，再加上世家大族与朝中大臣的刁难，想维持一支二十万的军队十分困难，多亏夏侯妄的人脉和圆滑，才得以维持至今。
二人初见时，曹缨也已经十八九岁，不是不懂男女之情。再加上她本身就生得一副好皮囊，很清楚夏侯妄身为一个京城富家子，千里迢迢来此地陪她受苦，肯定是因为对自己有意。
曹缨虽然此时对夏侯妄无感，但也想过自己与夏侯妄日久生情的可能性，只是怕一旦结婚就耽误战事，辜负祖父的期望，所以自己的婚事就一拖再拖，拖成了老姑娘。
直到洛阳城郭露露地婚事传来，曹缨才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她比郭露露年长，本该走在郭露露前面的。
曹缨虽然二十多岁，却是少女心性。她心中生起一股攀比之意，又恰逢郭露露离家出走，便远赴邺城去看一看郭露露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郑玉安就这样闯进她的视野。
郑玉安虽然也有些个性，但比起夏侯妄的家族仕途，都要差上不少。起初曹缨并没有多重视他，然而一路走来，曹缨却发现，郑玉安正在把一手的烂牌，打出最好。
这个被人瞧不起的浪荡公子，孤身一人来到洛阳城，在无数白眼中成为皇家供应商，为了郭露露的侦探游戏得罪权贵，又一无所有后在北方绝境逢生，立下赫赫战功
这些在曹缨眼里都不算什么，最让她感到动容的是，郭露露要被当成筹码嫁入司马家，郑玉安没有放弃，而是说出两年平蜀国，三年定天下的豪言壮语。
他不止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想这么做，为了自己那忠贞不渝的爱情，去做那不可能的事情。
某一天，曹缨突然明白为何夏侯妄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她却毫无感受。并非是她冷酷无情，而是夏侯妄所做之事，都是在他能力权力范围内的事情。
曹缨并没有失望，当夏侯妄说出要埋伏诸葛日月的时候，她虽然犹豫不决，但还是没有听从郑玉安的意见，选择相信自己的副将。
如果就在今天，她与夏侯妄毕功于一役，那她就毫无挂念的嫁入夏侯家；就算失败，夏侯妄也做到了与她同生共死，在曹缨尚能嫁人的年纪，未尝不能与夏侯妄白头偕老。
他们不像郭露露与郑玉安这对苦命鸳鸯，没人会阻拦曹家与夏侯家的婚姻。
曹缨从往事中回到现实，她对夏侯妄没有怀疑，即便夏侯妄的策应军偏离了路线，曹缨也觉得夏侯妄必有奇谋。
曹缨承认，因为郑玉安的所作所为，她对此人有那么一丝好感。但她与郭露露情同姐妹，绝不会夺人所爱。
而夏侯妄，似乎是她作为女人，尤其是作为曹家的女人，最好的归宿。
曹缨看向远方的蜀军军阵，时而聚拢，时而分开，中心似乎还有人拿令旗指挥，知道诸葛日月又掏出了她所没见识过的阵法。
但所有阵法，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曹缨此次带的都是魏军精锐，她对自己的勇武很有信心，只要她率领骑兵在里面冲杀几次，阵法就会乱。
即便自己判断失误，但只要夏侯妄带着援军赶到，内外夹击，蜀军也讨不到便宜。
不世之功在此一役。
曹缨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拔出倚天剑，高喊：“不要怕，随我冲过去！”
曹缨没有想到的是，夏侯妄不会驰援，他在前往西北的道路上，离渭水平原越来越远。
此前，太子已经替他在皇帝面前请了命：“蜀军已经退去，命夏侯妄带兵五万，驰援楼兰，协助曹昭将军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