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洛阳城今非昔比
北方停战的事情已经传至洛阳,武威侯曹昭将十万大军安置好后,自己则及时掉头回洛阳过新年。
正月十五清晨,郑玉安刚好来到了洛阳城下,原本近乡情怯的他突然神情一滞,原本与旁人聊天时的笑容渐渐消失。
去年是灾年,又恰逢北方打仗,不少北人南下请求朝廷救命。洛阳城外,起码几万灾民颤颤巍巍聚集在一起取暖。
众人心情复杂的走在灾民中间,冬天寒冷,大多数人都靠着火堆睡觉,火堆忘了添柴半夜熄灭,身体羸弱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天已经大亮,洛阳城中的官府开始发粥,众人在人群中找到了郑氏布行的招牌,想挤过去帮忙。恰好看见小倩姑娘在忙里忙外,而其他皆是不认识的下人,看来老大郑玉祥已经将京城分行清洗了一遍,彻底掌控了生意局面。
小倩十分惊喜,由于城外混乱,小姐郭露露又在忙其他事,小倩失去了自己的情报网,所以不知道郑玉安会几时回京,此时见了,免不了与小乔等人相互寒暄。
郑玉安撸起袖子就要帮忙,敢到铁锅跟前,便愤怒地将勺子仍在地上:“你们怎么办的事!这是粥吗?一碗里十粒米都不到,还不如煮锅开水!”
小倩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一个叫六子的仆人插嘴说:“二爷,大家都等着这碗粥吊命呢,您这没有道理”
此人长得尖嘴猴腮,是郑家老大郑玉祥手下的一个得力狗腿,所以敢说上几句话。郑玉安冷眼说道:“那就重新煮粥,多放几袋米。”
六子面露难色:“二爷,每日多少米多少分量大爷早就定好了,您别让小的难做啊。”
郑玉安在边关养得浑身戾气,他也算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上前一脚将六子踢飞:“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讨价还价!”
见郑玉安还要上前,杨福连忙阻拦:“公子,小六即便有错,也就是个做事的,此事根在大爷,您还是少插手为。”
郑玉安甩开杨福,连说三个好字,翻身上马直奔洛阳城。杨福担心郑玉安冲动做事,拜托陈七带好队伍,自己也骑马跟了上去。
与城外悲惨景象截然相反,洛阳的的大道街坊还保留着年味儿,今日又是十五,家家户户高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期待着夜晚的上元烟火节。
由于人员流动量大,郑玉安骑马寸步难行,只好慢慢的往府中走,等到了地方,气也消了大半,把缰绳随手丢给杨福,直接奔向了郑府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此时只有两个人,老大郑玉祥和老三郑玉华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见郑玉安从门口进来,皆是又惊又喜。
郑玉安一去数月,恰逢边关战乱,差点就回不来了。郑玉华与二哥关系好不必多说,郑玉祥虽然与老二不对付,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此时见兄弟平安,自然十分高兴。
郑玉华上前抱住二哥大量了一番:“瘦多了,二哥,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会还上战场了吧?”
在北方的诸多变故郑玉安没有在信中写明,所以家里只能从逃回来的布行伙计口中略知一二。他们知道郑玉安曾被追杀俘虏,却不知道郑玉安曾真的上战场杀敌。
老大郑玉祥则说:“前段时间上官宴回来出尽了风头,上官布行因此得到喘息。老二,你回来了,我们更要大肆宣扬一波,不能让上官布行独自出风头。”
经过过惨烈的战争和无数的生离死别,郑玉安对这种争风吃醋的商业小计俩根本嗤之以鼻,他压住心中怒火,用一种巧妙的方式说出了城外见闻:“大哥,你手底下的小六不知贪掉了多少粮食,城外的粥棚连米汤都熬不出来,我替你教训了他。”
老三郑玉华的表情一僵,刚刚高兴的表情无影无踪,他知道二哥一回来就要搅得天翻地覆,自己这个和事佬夹在中间心情复杂。
大哥郑玉祥听闻此话,面无波澜地喝了一小口茶:“哦,打了就打了,老二,你旅途劳顿,早点去休息,晚上可能还要进宫,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郑玉安不依不饶,抓着此事不妨:“大哥,北方战事惨烈,百姓过得水深火热,我们只要多拿出一点米,就能救回一些性命,这是有利于布行的好事”
郑玉祥没有生气,他平日虽然与老二不和,做生意也精于算计,但心地并不坏。他问说:“老二,你有去看过其他粥棚吗?”
郑玉安的火起上来了:“大哥,我们施粥,和其他粥棚有什么关系?此时大发善心,增长的难道不是我郑氏布行的声誉吗?”
郑玉祥看向老三,让他说话。郑元华说:“二哥,重要的是官家的粥棚。户部粥棚的粥也是这样,我们若是做出头鸟,很可能会招来官府的不满。”
郑玉安还想争辩,老大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拿书生意气来看待此事。户部拨款施粥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我们粥的质量若是比官家好,岂不是证明我们家的粮食比国库还多?岂不是说我们对皇帝施粥表示不满?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
郑玉祥一连说了三个“岂不是”,把郑玉安问得哑火,他坐下来,恨恨地向桌子上砸了一拳:“圣旨上的拨款不可能就这些,肯定让户部贪污了,如今的户部主事是谁?”
郑玉华长叹一声:“管令达离京之后,户部人手一直空缺,司马云把自己的学生邓范推了上去。邓范如今是户部主事兼屯田令,对国库粮仓了如指掌,所以皇帝将赈灾的事情交给了他。”
郑玉安在脑海中搜索着邓范这个人,邓范,名士出身,由于那一届是司马云监考,所以自称司马门人,得到当今宰辅司马云的庇护,在官场上算是平步青云,如鱼得水。
邓范此前是尚书郎,与管令达只差一级,如今算是升迁了。郑玉安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觉得此人虽然人品不差,但因为是司马云的弟子,所以心中多了防备,交往并不深。
思前想后,郑玉安招来杨福说:“帮我备礼,我去拜访这个邓范!”
老三刚想阻拦,却听老大郑玉祥说:“老二,你若真能说动了他,我立刻往锅里加粮。另外,早去早回,你不在数月,京城已经变了天啊,还需早做打算。”
郑玉安本来没当回事,经过过北方战事后,他见城外百姓的惨样,心里莫名冒出了一团烈火:我们在边关打生打死,到头来都守护了什么啊!
来到邓范的府邸,听下人说自家老爷在待客,让郑玉安稍等片刻。实际上郑玉安现在没什么身份,若不是看在郑玉安带来的礼物不少,没将他赶出去算不错了。
等待期间,邓范家中有一少年走了过来,他长得肥头大耳,约么十一二岁,时不时拿言语逗弄一下身边的丫鬟,举止说不出的轻浮。
郑玉安眉头轻皱,心里盘算这是谁家的小子,如此早熟无礼。谁知那少年竟然看了过来,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说:“你不满?”
郑玉安行了一礼说:“不敢。”
“不敢就好,”少年似乎对郑玉安很感兴趣,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叫郑玉安,我听说你射箭射得很准,表演给我看。”
郑玉安眯了眯眼睛,这肥胖少年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但因对方身份不明,所以不急于教训,而是认真地说:“在下有事在身,恕难从命。”
那少年突然就发了火:“不行,你一个商人,也敢反驳我?你不配娶露露姐姐!”
郑玉安楞了一下,此人竟然也认识郭露露,难道是郭家的弟子?没见过啊。正当他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源,不许你胡闹!”
郑玉安连忙回头,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京城双壁之一的郭露露,正亭亭玉立在他的面前。二人虽然偶尔有书信往来,但毕竟也有几个月未见了。
郭露露还是那么漂亮,今天穿了一身胭红棉衣,俏丽的脸蛋冻得通红。郑玉安连忙摘下自己的围巾为她戴上:“出门不多穿点,外面多冷啊。”
郭露露轻轻一笑,她的脸上有些许疲惫,二人的亲昵的动作显得顺理成章,情谊都在不言中。那少年好像吃醋了一般,上前抱住郭露露的胳膊:“姐姐,谈完事情了吗?谈完了我们走。”
郑玉安有些失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比你的脾气还坏。”
郭露露回答说:“这位是安乡侯,曹源,目前借住在我们家,父亲让我照顾他。”
郑玉安的眼睛逐渐睁大,他太明白郭家照顾曹源是为什么了,这意味着以太后为首的郭家,真正与太子撕破脸,想扶持曹源替代太子做下一任皇帝。
郭露露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只是眨了眨,便默认了郑玉安的想法。他们还想继续聊点什么,邓府的议事厅传来声音:“郑公子,请来一叙。”
郭露露连忙说了几句话:“施粥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刚刚说服了他,你只需稍稍提一下即可。”
郑玉安来不及问原因,点点头问:“我去哪找你?”
郭露露说:“晚上要进宫,我去找你”
话音未落,名为曹源的安乡侯拉着郭露露走出院子。
郑玉安不是第一次见邓范,进议事厅后熟络地打招呼:“邓大人,在下刚刚回城,一身风尘来见你,还望见谅。”
邓范长得严肃周正,身材清瘦,面对郑玉安却没有架子,起身说道:“郑员外哪里的话,你的所作所为,管大人在信里都尽数告知了我。您在北方做出的事情,就算让我为您牵马执鞭也毫不为过。”
郑玉安有些惊讶:“您与管大人的关系很好?”
“算不上好,但我很仰慕管大人的才学和勇气”邓范说道:“你既然与管大人结为兄弟,我们便同辈相称。邓某谢谢你在边关的一把火,救了这天下百姓。”
郑玉安对邓范观感大好,谦虚说:“为国为家,何谈谢字。”
邓范直入主题:“我知道公子为何而来,老实说,户部现在确实拿不出许多粮食,但郑氏布行以及其他商家,可以大胆放粮,此事由我来压着,公子尽管放心。”
郑玉安迟疑了一下,他口说无凭,事后反悔怎么办?郑玉安问:“北方幽并二州没有收到朝廷的粮草,国库已经空到这步田地了吗?”
邓范眯了眯眼睛,迟疑少许后,说道:“这些话,公子本不该问,但念你在边关有功,我说一点无妨。自我接手户部和升任屯田令起,便会全力支持大魏伐蜀国,这样一来,粮草便显得捉襟见肘了。”
郑玉安哑口无言。曹缨常年在外从来都是自给自足的状态,朝廷不管她从哪来调粮,也不许她向朝廷要。没想到邓范竟然是大将军曹缨的支持派。
如果延伸到党争的话,曹缨是郭露露死党,如果曹缨真的攻下蜀国,立下不世之功,那无疑是让太后势力大涨。
而邓范是司马云的弟子,再结合刚刚郭露露来亲自拜访邓范,是否意味着郭家已经争取到了司马家呢?
郑玉安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深入问了一句:“邓大人,你为何要支持伐蜀?”
邓范笑道:“为国为民,还需要解释吗?北方胡人的势力越来越大,然而攘外必先安内,有蜀国在,大魏永远腾不出手对付鲜卑人。郑公子没有官身,还是不要多问了。”
郑玉安叹了口气,拱手告别,起码邓范让他们施粥,对城外百姓也算好事。
回到郑府后,郑玉祥了解情况,立即打发其他人去增加粮食,不过他对此事似乎并不怎么关注,而是将二弟三弟一起叫到了议事厅,很郑重的说:
“老二的婚事,怕是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