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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君子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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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卑人彻底退去的第二天,便是魏国新年,幽州城便开始了盛大的庆功宴。

    最开始是管令达和郑玉安带头,领着城中还活着的将士百姓摆设祭坛,祭奠已经升天的亡灵;然后是管令达论功行赏,无论官员百姓,人人有份。

    除了那些躲起来暗中通信想要投降的奸商,只要是为守城做过贡献的人,都会分到粮食或银两。哭声笑声混在一起,满城的人将原知州夏侯杰的家产瓜分一空,没有一丝心理负担。

    管令达知道,拿一两也是拿,搬空了也是拿,只要夏侯杰回城,就一定会用此事清算于他,所幸全发出去,也不记账,让他找都找不回来。

    庆功宴是流水席,郑玉安领兵逼迫城中大户交出余粮,再雇佣全城的厨子,做出了足够大家一起吃的流水宴。他又搜罗了城里所有的好酒,一股脑全都搬出来贡献掉。

    用郑玉安的话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那些死去的人,可再也不喝不到酒了。”

    管令达也没有高坐庙堂,而是亲自来到席上喝酒,一一互道新年好。郑玉安则没费那么多口舌,只是与相熟的几个人聚在角落中聊天。

    郑玉安向于镇打听天山剑派的事,于镇和陈七都打开了话匣子。天山剑派因为有个张淳风,武功剑法能排前几,据说高手如云,张淳风几大弟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张淳风已经是半仙之体,与他同辈的几乎没有,而他的几个弟子按照“春”“华”“秋”“实”这四个字依序排列。章华排名第二,张淳风这次下山就是为他报仇。

    郑玉安啧啧称奇:“在邺城时,没觉得章华有多厉害,那张老神仙怎么生猛的一塌糊涂,可见名师不一定出高徒。”

    此事杨福最有话语权,他苦笑说:“公子没有和他正面交手,我与他交手其实走不过五十招,在我看来,章华虽然比不上镇三山于大侠,但和陈七应该在伯仲之间。”

    郑玉安这才惊讶,陈七已经年近四十才有这等功夫,章华死时却才二十出头,若是活着真前途不可限量。

    于镇又补充说:“章华其实是被曹缨将军杀死,二者差距也不小,让公子误判了。”

    郑玉安挠了挠头说:“可见曹缨那丫头何等的畜生,武学修为再搭配上倚天剑,直逼张老神仙了。”

    陈七深以为然:“曹缨将军是天下一百年才出的天才武道宗师,也是天佑大魏,让大将军生在曹家,否则谁能在南方阻挡诸葛日月?”

    众人又推杯换盏聊起了江湖琐事。章华其实是张淳风唯一的入世弟子,其他人都在天山上侍奉师父,为了得到张淳风的真传,修隐世剑法。所以张淳风下山,也没有带着他们,生怕几个年轻人被花花世界诱惑,章华就是下场。

    郑玉安摸着下巴仔细考虑,既然老神仙不希望徒弟们下山,那为什么临死前又嘱咐了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呢?在山上清修谈什么为国为民。

    正想着,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像这边走过来,是刚刚离开军营的小乔姑娘,此时她带着头巾,也没穿靓丽的衣服,活像一个长得漂亮的村姑。

    只见小乔过来敬酒:“公子,新年快乐。”

    她本想说庆祝公子得胜归来,但在伤兵营呆了几日,知道战场上的惨烈,也知道几千人都死在了外面尸骨无存,实在说不出“得胜”之类的话,所以憋出了一句拜年。

    郑玉安哈哈大笑,举起酒豪爽的与小乔碰了碰:“小乔姑娘,我可听说你最近在军营里很受欢迎,不少军官都去和管大人提亲,奈何管大人也做不了主,问到了我的头上。实话说,你可有心仪的汉子?”

    小乔摇摇头:“小乔对将士们都真心实意,却不是男女之情,公子不要说笑了。”

    郑玉安见她这么说,也就没强求:“既然如此,你明天还是和我们一起回洛阳城。夏侯杰即将过来继续接管幽州,我还真怕他对你图谋不轨,管大哥镇不住。”

    小乔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公子,可有我姐姐的消息?”

    见郑玉安眉头轻皱,小乔急忙解释说:“公子不要多心,小乔绝无背叛大魏的意思,只是听闻曹木称王,却不听说他封王后,所以才担心,姐姐会不会”

    郑玉安示意她安心:“你们姐妹情同手足,就算真的去投奔,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我还真没听到你姐姐的消息,但她应该平安。”

    杨福在旁边道:“小乔姑娘不要多虑,曹木此人还算重情义,但封王后这件事不由他说了算。我猜杨彦祖想封慕容娟为王后,以加固这个自封王与鲜卑人的关系。”

    小乔听说了此事,眼眶还是红了起来:“姐姐抛弃一切追随他,终究还是没有名分。”

    郑玉安为小乔倒酒:“换个角度想,她没有封王后,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否则回了洛阳,京城老爷们肯定会拿你与她的情谊说事儿。”

    小乔没再说话,郑玉安看向于镇:“我们明天回洛阳,于大哥与我们一同走吗?”

    于镇摇了摇头:“管大人把夏侯杰的家产全分了,又要在他的手下做事,尤其今日又得了幽州军民的心,处境更加危险,我得留下保护他。钟氏兄妹公子可以带走,他们经过此番历练,剑术已然小成。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的剑招已经倾囊相授,接下来就靠他们自己悟了。”

    郑玉安笑言:“既然如此,我让钟小虎在此地帮忙,钟温婉就先带回去了。你不知道,钟温婉在洛阳有个相好,叫赵钱塘,这俩人谁也分不开谁,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总不能让他们长期两地分居不是”

    众人哈哈大笑,毕竟是打了胜仗,心里轻松许多。这天晚上,幽州城到处都是这样的笑声。

    参加宴席的人都喝得伶仃大醉,趁着大家醉意正浓,郑玉安和管令达勾肩搭背的登上城墙,眺望白雪皑皑的北方。

    郑玉安说道:“大哥,我回洛阳后,会上下用钱,将你调离此地。”

    “无妨,你现在又不当家了,哪来的钱?夏侯杰暂时动不了我”管令达说:“我立下了不世之功,世人都看得见,夏侯杰敢杀我,无异于自绝于祖宗。”

    郑玉安摇摇头:“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场上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夏侯杰做你的顶头上司,一定会使阴招。”

    管令达回头,看向还在狂欢的将士百姓:“如果我走了,谁又为这些人挡暗箭呢?我还是留下吧,经此一役,军心民心都在我,至少会比以前好过得多。”

    郑玉安见他如此说,便不再劝阻,他的酒意上涌,索性坐在城垛上,吹着北方的寒风:“我这个师弟啊,出了名的不服输,不知何时会再次卷土重来。”

    管令达也跟着他一起坐下:“贤弟,你我已经是八拜之交,当可论心。你真的认为杨彦祖所作所为,毫无道理吗?”

    郑玉安的眼里出现了迷茫:“我知道魏国不具备一个太平国家的素质,却不知道如何改进,每每只是坐而论道,却不敢实践。我不如杨彦祖,也难怪徐山月更偏爱他。”

    管令达表示不同意:“虽然秦国焚书坑儒,尊法家而得天下,然而他们也不过是二世而亡。法家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这点我和你站在一起。杨彦祖要打碎儒家,太偏激了。”

    郑玉安和管令达都是名士出身,对圣人书各有一套见解。恐怕鲜卑人也很恼怒,久经沙场的他们,竟然败在了两个读书人手里。

    郑玉安接着说:“然而儒学治世确实有自己的问题。上位者用儒学教人仁义礼智信,朝廷自己却不学着善良,多么王八蛋。”

    “如今的魏朝,皇帝相当于大户人家的老爷,官员是大户人人家的奴仆,从上到下分三六九等,帮老爷打理府内事宜,百姓啊唉。”

    管令达问:“百姓相当于什么?街上的乞丐。”

    “若是街上的乞丐还好些,起码能像个人”天高皇帝远,郑玉安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百姓相当于鸡鸭猪牛,让他上膘就上膘,让他下蛋就下蛋,让他耕田便耕田。等失去价值了,一刀杀了吃肉,甚至连埋都不愿意埋一下。”

    管令达的脑海里浮现出前几日浮尸遍野的画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边关之将士,是朝廷的看家犬,看家护院却吃不到肉,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可惜。”

    郑玉安一拳砸在城墙上,声音已经颤抖呜咽:“明明是儒学治国,但这不是儒家描绘的太平盛世啊!到底错在哪呢?”

    管令达嗯了一声,拍拍郑玉安的肩膀:“义弟,我研究朝廷多年,有些见解,你想听,我就只说一次,你过耳便忘,不要和别人谈起,如何?”

    郑玉安点点头:“洗耳恭听。”

    管令达缓缓道来:“愚兄以为,仁义礼智信没错,儒学无常,不止约束世人,也约束上位者,试想,如果上位者也尊重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世道会不会稍微好些?”

    郑玉安觉得有理:“确实如此。”

    管令达接着说:“问题,出在了天地君亲师上,准确的说,是错了一半。在愚兄看来,亲与师没错,天地君却错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每每灾年是如何度过的?不是靠着祭拜天地期待他们仁慈,而是靠着人力艰难度过的。比如,武帝时期河北大旱,与其求雨,不如修渠引水灌溉;延康二年西南地震,与其留在危房一样的神庙内求土地爷爷保佑,不如趁早离开屋子避祸,然后再亲手重建家园。”

    郑玉安想了想,不尊天地对于现在人来说是大忌讳,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更加忌讳,他有些迟疑地问:“那,君呢?”

    管令达满怀深意地看向郑玉安,毫不避讳地说:“独木难成林,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率领大家与天地斗,与外族斗,过上美好生活的,便是君。然而,君有道时尊他没错,君无道时,尊他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从古至今皆有农民起义。”

    郑玉安反驳了一句:“可若是目无君上,天下会乱的。”

    “倘若,人人皆为君呢?”管令达问:“也就是圣人书上说的,人人皆可为尧舜呢?”

    郑玉安逐渐瞪圆了眼睛:“兄长的意思是,君虽为君,但地位与百姓并无区别,他不过是带领百姓的人。百姓亦可为君,君的权利为百姓所赋”

    “选贤与能,人人为公”管令达将手指竖在嘴唇上:“此事,想想便罢了。”

    郑玉安胸中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但想到如今自己的地位,那团火又瞬间熄灭,他问管令达:“大哥,我一直逃避为官,是否是在逃避责任?”

    管令达笑道:“责任?谁给你的责任?你不过是想偏安一方罢了。如今的世道,小隐大隐,未尝不是好事。”

    郑玉安苦笑说:“可惜啊,等我回京,恐怕不消停了。”

    “什么意思?”

    “夏侯老将军临死前说,反正家中生意也不用我管了,他已经向朝廷推荐我入朝为官,”郑玉安叹息一声:“伴君如伴虎啊,在洛阳城里当京官,也许不如大哥这样驻守边关来得轻快。”

    管令达的脸上泛起笑容,很明显,他对与郑玉安同朝为官的画面很是憧憬,说道:“人生苦短啊,贤弟,做我们该做的事,便行了。”

    接下来,管令达给郑玉安讲解了洛阳城官场局势,二人在风雪里又说了很多话,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都一一被寒冷吹散,仿佛从没来过,又好像永远留了下来。

    郑玉安没有在幽州城多做逗留,家中姑姑来信总是催他回去,显然是京中情势有变,他需早点回去了解情况。

    拜别了众人后,郑玉安一行离开了北方边关,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回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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