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折柳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扭扭捏捏像个女子。”
什么？！
孤竹猫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爪挠挠耳朵，走近大柳树，抬头仰望。
“说你呢！快上来，别让我的仙女姐姐着急！”
大柳树说着，还摆了摆纤长的柳条，好似在招呼他。
世间会说话的大柳树可不多见，想必，这就是太白金星给梅花仙子安排的前缘了……
还好，梅花仙子什么也没听见，应是只有自己能和这柳树说话。
“你别后悔就行！”
孤竹猫咬咬牙，“啊呜”一声蹿上树。
梅花仙子见状，眉眼弯弯，悄声嘱托他：
“阿雪，先摘许愿牌，那个比较值钱！”
孤竹猫沿着柳枝，迁延顾步，左右为难，实在下不去爪子。
这些祈福之物，承载着多少人的愿心，轻易结束他们的祈祷，不妥当吧……
大柳树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招来一阵风，趁着梅花仙子舒袖挡风的当儿，“咣啷啷”往地上掉许愿牌。
梅花仙子听见声音，忙去捡木牌，还哼着一支家乡小调，开心地像过年的孩子得了饴糖。
孤竹猫呆住了：“此非君子所为。”
“我给的，我乐意，你少管。”大柳树痴痴看着地上的少女。
“这些是他人许的愿心，怎么成了你的？”
孤竹猫很看不惯这种借花献佛的做派，凭实力不行吗？
“我是大仙柳，他人向我许愿祈祷，所供奉之物自然归我，由我分派，怎么不是我的？”
大柳树见许愿牌快捡完了，又是一阵风，纷纷落下用来祈福的红丝绦、如意结等物，少女捡得更勤快了。
“总归不妥。”
孤竹猫看着忙忙碌碌的梅花仙子，心里有种奇怪的失落，和心疼。
曾经，她是东胜神洲最美的仙子，从不发愁生计，每日只是饮酒跳舞，侍花弄酒，何等快乐。
他还记得那天，他从百年一次的死劫中重生，穿过冷寂无人的山间，看到她在三千梅树间跳舞，一曲《山香》，满地落梅。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像梅花一样，在他心里纷纷开且落了……
我心悦的女孩子为了生计忙碌着，我却在这里计较君子不君子的……
孤竹猫想到这里，也不怕大柳树笑他前后言行不一，奋力在树上扑来扑去，寻那些尚未掉落的祈福许愿之物，爪子狠狠拍上去，拍落为止。
中间还拍掉了几根柳条，也就顾不得了。
“哎哟！你轻着点！我已经二百多岁，剩这些根头发不容易，你看看你给我拍掉几根了？！”
大柳树真生气了。
祈愿用品是身外之物，掉了不可惜，头发可是实实在在决定他的颜值，是命根子。
大柳树气得想揍猫，又只能待在原地，无法像人一样挪步。
孤竹猫看见他的窘态，想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修行了二百多年，还是株草木，连个人身都没得？”
“我没想当人。”
“……”
“当初我还是一棵小柳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一株梅树成了眷侣，地上枝叶相交通，地下根系成连理，每一阵风过，我们就互相点头致意，我们共享雾霭、虹霓，我们对抗风摧、雪欺，我们——哎哎，你撕我作甚？！爪子拿开！”
孤竹猫拍拍爪子，坐姿无比优雅：“原来是六根未净，才没能修成。仙柳阁下可曾想过，这辈子也等不来梅树……”
“这是为何？”大柳树请教道，声音十分诚恳。
“你是树，生在哪儿，长在哪儿，她也是树，生在哪儿，长在哪儿，谁还能凭空长了腿儿，跑到另一棵跟前不成？”
“原来如此！猫兄高见，我被梅花一梦所迷惑，差点误了二百年修行，幸得猫兄指点，万幸，万幸！”
“仙柳阁下从此收心，好好修行吧。”
“这却不能。”
“为何？”
“我这几年总觉得，和这位仙女姐姐十分有缘，好像……好像她就是我一直等的人。”
孤竹君一噎：“哪怕你们甚至都不是同类？”
“你俗了吧，谁说非得是同类才能有情缘？你可听说过大诗人林逋？他出了名的‘梅妻鹤子’，梅花是他的妻子，鹤鸟是他的孩子，他在杭州种了一大片梅林，还养了仙鹤，过着传说中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林和靖吗？他有老婆的，也有孩子，还不止一个。”
“你！你乱讲！”
“信不信由你，有句粗话怎么说来？鱼找鱼，虾找虾，青蛙找个癞蛤蟆。你是柳树，就专心找柳树，梅树不适合你，梅花……仙女姐姐更不适合你。”
大柳树呆了呆，又垂头丧气，一下老了一百岁。
“阿雪，我们回家吧！”
梅花仙子叫了几遍，孤竹猫才反应过来。
他哀悼般拍拍大柳树，脚步轻盈，扑进少女的怀里。
真暖。真香。
“阿雪，今天辛苦你了！”
梅花仙子柔柔安抚过他，把他放地上，给他几根小鱼干，孤竹猫“嗷呜嗷呜”啃起来。
梅花仙子又轻轻环抱着大柳树，侧脸贴着树干：“仙柳，仙柳，你真好，谢谢你。”
孤竹猫嘴里的小鱼干不香了，他丢下小鱼干，三两步奔到少女脚边，抬爪去拽少女的裙摆，脑袋还撒娇似的在她脚上蹭蹭。
梅花仙子撒开柳树，抱起孤竹猫回家去。
第二天，梅花仙子提了盒盘，照例去大柳树下摆摊，孤竹猫跟在她左右，闷闷不乐：
怎样才能让她换个地方呢？
他还没想出办法，事情就解决了：
大柳树死了。
前一天还英姿焕发、身上披红无数的仙柳，如今玉树倾倒难再扶，柳条也落了一地，直如一堆废柴。
大柳树边围了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梅花仙子攥紧了盒盘，浑身发抖。
一定是城东新开的那家纸扎铺，他们见我们家生意兴旺，曾要高价连铺子买下，爹爹未答应，现在他们竟然砍倒了大仙柳，逼我们退让……
梅花仙子越想越伤心，越觉得对不起大仙柳，心痛至极，竟然在树下一命呜呼。
孤竹猫见梅花仙子去世，肝肠寸断，也一命呜呼，殉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