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汤药
翠微怒不可遏：“你说了这么多，说得这么委屈，还不是拿女儿换前程？”
秀才娘子瞠目结舌，想为自己分辩几句，想想，又无法可辩。
在外人眼里，她一个贫苦得吃不上饭的女子，跟着陈秀才，又没生儿育女，却能从妾室成了正妻，凭什么呢？
还不是献祭了女儿，迎合了陈秀才灭绝人伦的念头，才得来的？
眼看着众人脸上有愤愤不平之色，管家娘子出头了。
“这位贵客，事非经过不知难，换成是你，又能做得多好呢？我们娘子岂是那卖女求荣的人？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那也不该……”
“我没有——”秀才娘子痛苦地嘶喊，“等我醒过来，已经不可挽回了……”
那酒里有药，她足足昏了一天一夜。
她是被婴儿吮吸乳汁给唤醒的。
睁开眼，怀里不是自己已经八个月的女儿，而是出生才几天的秀秀的女儿倩儿，她一个激灵，立刻记起来那天晚上陈秀才说的话。
等她推开倩儿，跑到院子里，花架已经不见了。
原本是花架和洗手架的地方，已经被收拾得平平整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见她失魂落魄，管家娘子还有些奇怪，因为，她们这些后院仆役一觉醒来，见花架子被拆，陈秀才说是她不喜欢，专门让拆的。
管家娘子还跟其他仆役私底下议论过，这个女人看着好心，秀秀怀孕时她日日跟前伺候，谁知道秀秀死了没几天，就把秀秀最喜欢的花架子给拆了……
底下人一直以为花架子被拆除，是因为女人之间妒忌、争风吃醋。
而她，见事情无法挽回，伤心欲绝，竟然回奶了。
家里只好给倩儿请奶妈。
她心灰意懒，也无心收拾自己，也不理家事，甚至连之前那份做事小心翼翼、生怕被赶出去的殷勤劲儿也没了。
她等着新的女主人进门，等着新的孩子降生，而她自己，当不当主母、生不生儿子，已经无所谓了。
可没过多久，陈秀才就把她扶正了。
她问他为什么不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头娘子。
陈秀才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陈秀才说，他好不容易熬死了岳丈，又熬死了秀秀，现在，这个家是他说了算，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再给自己找个娘家有背景的媳妇，哪能得自由？
原来，他扶她为妻，是看她好拿捏。
这个人，他对待每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有赤裸裸的利用。
认清了枕边人，秀才娘子反而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她发现了一个从前被她忽略的事：汤药。
她记得，从她进门做妾开始，主母秀秀每天都要喝助孕的汤药，连月事期间也不落下。
她怀孕了，秀秀见家里有人能生孩子，便停了药，却被秀才斥责，只能继续喝药。
可是，在她怀孕晚期，身子笨重，时常不舒服，秀秀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经常来正房照顾她。有时汤药送来，秀秀顾不上喝药，便趁人不备，悄悄倒了。
她过意不去，怕耽误秀秀怀孕，秀秀反而安慰她，说自己怕苦，喝了几十年也没用，年近四十，早就不想喝了。
“不错，是有这事，”秀秀听见秀才娘子提起这段往事，心里突然忐忑不安，“这、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听了，也都紧张地盯着秀才娘子。
秀才娘子叹口气：“姐姐喝了几十年助孕的汤药，一直没能怀孕。可是，那一两个月照顾我，耽误了喝药，在我生下女儿后，姐姐反而怀孕了……”
什么？！
秀秀惊住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她的心计也不会往往别处想，可是，这个事实太过直白、也太过简单：
喝药，怀不上孩子；不喝药，怀孕了。
不容她不多想……
不只是秀秀，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脊背发寒、四肢僵直。
也就是说，陈秀才的算计从一开始就有了。
从他改姓、入赘崔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打算遵守承诺，让崔家有后！
为了达到目的，他不仅摧残着秀秀的身体，让她一直喝避子汤，还拼着自己也不要孩子，陪着崔家父女俩熬，熬死了岳父，一直熬到秀秀四十岁，已经快不能生育，还不肯停手。
秀秀又惊又痛：“他、他为何要这样？”
秀才娘子冷笑一声：“姐姐想不到吗？”
她一开始推测出这个事实，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直到有一天，她听见陈秀才在前院骂老管家，声音一阵一阵传到后院，才突然明白过来。
老管家是崔宅的旧人，若无意外，该在崔家干一辈子。
崔家父女先后去世，陈秀才改回姓氏，崔宅变陈宅，自然不想再用崔家的旧人，尤其是位置举足轻重、熟悉崔家产业和人情往来的老管家。
但是，撵人要有理由，还要给一笔钱才好打发。
于是，陈秀才就用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老管家自己走。
可不知怎的，老管家偏不走，于是，前院就经常传来陈秀才辱骂老管家的声音。
那一天，秀才娘子明白过来，一个人有没有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承认自己有错，从而让出自己的权利和位置。
崔氏父女对待这个落魄秀才，只有恩情，没有亏欠，那么，陈秀才从一开始就准备将来要反咬一口，把崔家吃干抹净的，他怎样才能说服自己、说服别人呢？
那便是崔氏女不能生育。
只要崔氏女不能生育，便是原罪，便是崔家欠他的。
他在崔家白吃白喝又如何，他身为读书人考不上功名又如何，都是崔家对不起他啊。
一开始，或许崔氏父女还不甚在意，时间长了，连崔父都看不下去，催着让女儿给女婿纳妾了。
而崔父死后，崔秀秀的确因为不能生育，在陈秀才面前，一辈子亏欠，一辈子抬不起头……
甚至，连陈秀才逼她下堂、给妾室腾位置，她也因为对夫君心怀愧疚，不得不照做。
“天呐——”
秀秀得知自己这几十年不能怀孕的真相，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