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巫祝
在场众人虽然可怜她死了女儿，心里却有些疑惑。
刚才，这秀才娘子不甘心，反问陈秀才“我的女儿就白死了”，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秀才娘子的眼睛，从木盒里女儿的白骨上，移到秀秀和倩儿母女身上，这对刚刚才相认的母女，像是害怕再分开一样，偎依在一起，两双手臂还互相搀着挽着。
好一个母女情深……
秀才娘子眼神黯淡下去。
杜丽娘让管家娘子搀扶起自家主母，稳稳坐好，又端来安神茶。
“大夫人，看大姐儿的身形，还是几个月的婴孩。小儿难养，不足一岁便夭折，也很常见，只不过，”杜丽娘神情严肃起来，“大姐儿不是病死的，对吗？”
秀才娘子被说中心事，眼神却不躲不闪，直迎着杜丽娘，对视片刻，重重点头。
“那么，大姐儿是怎么死的？”
翠微也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陈秀才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死得蹊跷，一个被当下人养大，这也太不正常了，毕竟，贵宅上又不是养不起孩子的人家！”
秀才娘子敛了敛情绪，一开口，嗓子已经哑了。
“我女儿，是被活埋的……”
她生下女儿时，还是个妾室，没有扶正。崔秀才见是女儿，便不着急给她聘书。
她原本是贫家女，一日两餐温饱都顾不上，是秀秀买下她，把她给崔秀才做妾，她才有了饱暖安稳的生活。
做妾便做妾吧。反正这世上的事，一直是男人说了算，不是吗？
不说别的，就说主母秀秀，原本也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女，没了父亲，还不是得听夫君的，让她纳妾她就得纳妾，让她下堂腾位置她就得乖乖被休。
自己又没生儿子，不扶正就不扶正吧。
谁知很快，厢房传来消息，年近四十的秀秀怀孕了。
后院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秀秀原本是崔家独女，若是养下来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养下个儿子，再跟崔秀才复婚，她这辈子都别想做当家主母……
这还在其次。
从前，秀秀不能生育，这个家才能容下她。如今，秀秀也能生养了，这个家，还有她站脚的地儿吗？
认清楚了眼前的形势，她一边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喂养女儿，一边在秀秀跟前侍奉。
如今，她俩差不多是难姊难妹，一个是妾，一个是被休后尚未离家的弃妇。
两个女人互相帮扶着，一朝分娩，秀秀也养下来一个女儿。
凄惨的是，秀秀生女儿时难产，一命呜呼了。
更凄惨的是，秀秀连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作为弃妇，被崔秀才一个木架子抬出崔宅，草草葬在不知哪块野地里。
富家女秀秀的经历，让她又寒心又惊恐。
这崔秀才，到底是什么人啊？
秀秀的离开，让她彻底断了后半辈子安稳生活的希冀。
她甚至想，崔秀才若是再娶，自己失了宠，也不争什么妻还是妾，也不做梦生儿子，只要能和女儿有个容身之地，也就满足了。
可惜，就连这点小小盼头儿，也很快被打破了。
那天，她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月圆之夜。崔秀才让人在花架子旁置了一桌酒菜，说要赏月。
她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上一次崔秀才在后院摆酒，是勒逼秀秀下堂，给自己腾正堂位置。这次，怕是要来新人了吧……
几杯酒下肚，崔秀才饧着眼，把她揽坐在怀里。
她虽是个妾，也要体面的，当着下人如此出乖露丑，以后如何在后院立足？于是，她支开了所有人，只剩下崔秀才和她。
谁知这正中崔秀才下怀。
崔秀才带着酒气，在她耳边叮咛：这宅院，要变天了，崔家最后一个秀秀走了，还算什么崔宅，以后，就是陈宅。
她心里惊讶于这人白眼狼，脸上却不好带出来，仍陪着笑。
见她不反对，崔秀才，不，从那一刻起，便是陈秀才了……陈秀才又提出，不想要这个女儿，想再和她生一个。
说着，把她搂得紧紧的，脸埋在她脖颈间，蹭着，嗅着。
她想推开陈秀才，却推不动，只得陪着笑，替已经踏上黄泉路的崔秀秀说句公道话：这女孩到底是秀秀拼了一条命换来的，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再者，儿子贵、女儿贱，你把她弃了，谁家肯赔钱养女儿，这不是送女孩去死吗？还请看着秀秀面上，看着崔家的产业，留这女孩在家养着吧……
她兀自温柔地替秀秀和秀秀女儿说话，谁料，陈秀才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
谁说我不要秀秀女儿，我不要你的女儿！
她半晌没回过神，我的女儿？我那好不容易养到八个月、已经会满地爬的女儿？
她疯了一样想站起来，斥责姓陈的，却被他扣得死死的。两下里一挣扎，不知怎的，拉拉扯扯间，就倒在了地上，被陈秀才压在身下。
花香袭来，月光洒来，如此诗情画意的背景，却只衬得眼前这陈秀才年过四十本该从容的脸更加狰狞恐怖……
陈秀才口中酒气直喷到她脸上：我找人算过了，我命中原本有儿子，只是被属阴的东西给妨碍了，这花架附近，阴气太重，明儿就找人拆了，花木属阴，这后院，从此以后不要再养任何花木。
她还沉浸在女儿要被抛弃的悲愤中，就听见这姓陈的又道：
对我儿子妨碍最大的，是女儿，那个相士说了，只要把家里长女埋在后院阴气最重的地方，以毒攻毒，这宅子的阳气就会旺起来。到时候，岂止是儿子，连功名前程也会大大兴旺。你不再是妾，而是秀才娘子，举人娘子，甚至状元夫人！想想吧，好多着呢！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就在刚才，她还想方设法盘桓，让女儿免去被抛弃的命运，这姓陈的竟然更狠，居然连一线生机也不给女儿留，要把女儿活活埋了？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豺狼，可是，她跑不掉了！
若是孤身一人，大不了被休弃，带着女儿流落在外面。可眼下，这姓陈的不知信了哪儿的巫祝之术，要拿她的女儿、陈宅的长女开祭，是不会放她们娘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