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爱女
翠微又踢柳梦梅。
柳梦梅如梦方醒：“可否请女公子前来见一面，这文房四宝送女公子也是一样。”
陈秀才略沉吟一番，吩咐管家娘子：“去请小姐来。”
管家娘子脸上浮现诧异。
秀才夫人努努头：“小姐早起听说家里来了官家女眷，早想来见见，已在后堂等候多时。你去请了来！”
管家娘子狐疑着去了。
此刻，堂屋里的气氛紧张极了，几个人心不在焉说着话，喝着茶，却都掩盖不住内心的情绪。
尤其是秀秀。
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心里仍是紧张，又端起来喝一口。
杜丽娘见秀秀紧张，轻轻抚拍她手臂，又给她添茶水。
陈家小姐来了。
秀秀登时不知所措起来：他们，为何都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怪大家毫不掩饰，这陈家小姐和秀秀，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年纪大些，一个正青春……
秀秀茫然回头，看见陈小姐，眼眶霎时涨满眼泪：这、是她的女儿！
陈小姐也愣住了：这个人，怎么这样面善？
陈秀才指着杜丽娘她们：“倩儿，还不来见过几位贵客！”
陈秀才曾设下几道关卡，怕崔氏的亡魂回崔宅，如今见拦不住，索性让她见见女儿，了了心事，以后就不惦记着，也不再来了。
存着这个心思，他才安排了二人见面。
陈氏倩娘上前拜见客人，才刚盈盈一俯身，还未开口，便被秀秀一把搀住。
“好孩子！不必多礼，快来坐着！”
倩儿看看秀秀，再看看陈秀才夫妇，越发感到迷茫。
秀秀捉住倩儿的手，正要亲亲热热说几句话，突然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的手？！”
杜丽娘她们被提醒着，顺了秀秀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双粗使丫鬟的手，手背又干燥又粗糙，手指关节处粗大、往外凸着，指甲两边卷起倒刺，这分明是经常干粗活又吃不好的人才会有的手啊。
秀秀心疼地把倩儿的手翻过来，手心里更是茧子摞着茧子，一点也不像富家小姐的手……
秀秀红涨着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刺向陈秀才。
陈秀才一个激灵，讪讪地躲着秀秀，不自觉地看向自家娘子，却又被自家娘子的目光刺得一哆嗦！
秀才娘子坦然扫了眼客人，又把目光看准了秀秀：“姐姐莫怪，你走了这几十年，有许多事情不清楚。如今这家里，有的出，没的进，家计艰难得很啊，一个吃闲饭的也养不起。漫说是千金小姐，就是我这样该颐养天年的当家娘子，也得日夜做活，帮补家计。你说是不是啊，夫君？”
陈秀才匆匆点头而已。
秀秀不答应：“我崔家留下的产业，莫说养一个千金小姐，就是再养十个八个孩子，也绰绰有余。再者，就是帮补家计，也有那轻省活，怎么就把女孩磋磨成这般模样？”
秀才娘子正要说什么，秀秀直接忽视她，冲着陈秀才发难：“陈白身，你统共只有这一个女儿，养得起便养，养不起，一副好嫁妆，打发到别人家里，也不至于让女儿受这罪！你还是人吗！”
陈秀才听见秀秀说他是个“白身”，可算戳了他的腰眼子，登时大怒，才待要发作，却听见倩儿哭起来。
“什么女儿？什么吃闲饭的？什么千金小姐？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倩儿一番话，陈秀才心虚起来。
秀秀看看陈氏夫妇脸上的神情，再看看倩儿，登时明白过来：这二十年，倩儿在这个家里根本不是当女儿养着，是当仆人吧？
不错。
倩儿今日早起，照例洒扫院子，给主母陈夫人端去洗面汤。
陈老爷也在。
倩儿正要退下，陈老爷叫住她，说家里来了客人，说不定会见见孩子，他们夫妇膝下荒凉，脸面上过不去，让倩儿换好衣裳，扮作家里的女孩，应付一下客人。
倩儿一听不用干活，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别提多高兴，立马去准备了。
可是……
现在大家告诉她，她这个千金小姐不是假扮的，是真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秀秀拉着倩儿的手，眼泪就没干过。
倩儿不仅要干家里的活儿，还要干地里的活儿，一夏天晒下来，整个人又黑又瘦。
秀秀越看越心疼。
“倩儿，我是娘，我是你的娘……”
秀秀不管不顾，搂着倩儿呜呜咽咽述说着。
倩儿愣住了：她只当自己是陈老爷夫妇好心捡回来的野丫头子，怎么自己还有爹娘吗？
她不敢相信，向陈老爷投去询问的目光。
陈秀才还没回答，就听见秀才娘子冷笑一声：“好啊，你们一家三口如意了，好一幅人间大团圆，真是赚人热泪的场面！”
大家还没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见她凄厉一笑：“那么我呢？我的女儿就白死了，是吗？”
秀才娘子几乎是一字一顿，直问到陈秀才脸上。
陈秀才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自家娘子，也不敢回话。
秀秀听见她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回事。
秀才娘子站起身，轻蔑地扫视着满堂客人：“不怕被吓死的，尽管跟过来！”
说完，看也不看陈秀才一眼，拂袖离去。
杜丽娘她们交换了眼神：跟不跟？
跟！
几个人也不管陈秀才答不答应，一起去了后院。
柳梦梅过意不去，冲着陈秀才拱拱手，陈秀才只顾耷拉着头，没看见。
后院。
原本搭了花架子的地方，秀才娘子正指挥着一个老仆妇在挖着什么。
秀秀感到奇怪：“这里面埋的什么？我记得，这里从前种了花……”
秀才娘子不搭话，一脸漠然。
直到老仆妇挖出来一个大木盒子，秀才娘子脸上才微微抽动，哀伤一闪而过。
老仆妇抬头请示主母，秀才娘子点头。
待老仆妇打开盒子，在场的女眷无不冷汗直冒：
这盒子里，是一具小小的白骨！
秀才娘子轻蔑而冷漠地扫视众人，等目光望向那盒子里的白骨，又涌现无限爱怜：
“你们怕什么？这里面睡着的，是我的爱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