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好妻
杜丽娘和翠微秀秀说她给崔秀才纳妾，不由得没了睡意。
二人起身，点灯，围坐在西厢客房当中的圆桌旁。
“二位姐姐怎的不睡了？”
“秀秀，你来。”
秀秀不解何意，仍听话地起身坐过来。
“若想我们帮你解开心结，就需要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
“心结吗？”秀秀默想片刻，坚定地摇头，“我没什么心结。”
“那你为何不去投胎，非要再回来这宅院？”
“我……”秀秀脸上一片殷红。
翠微反应最快：“你要报仇！”
“这话从何说起……我、我报个什么仇……”
“你不恨崔秀才？”
秀秀使劲摇头。
“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秀秀嗫喏着，“我想看看崔家的人如今怎样了，我死以后，夫君过得好不好，崔家有没有后人，有几个，品行能力如何……”
“你不报仇？”
秀秀惊讶又迷茫：“我找谁报仇？报的什么仇？”
翠微见她实在不理解，气怔了，说不出话来。
杜丽娘替翠微解释。
“秀秀，崔府变成陈府，崔秀才成了陈秀才，已然背弃了你们父女，违反当初入赘改姓的契约，还霸占着你们的财产，这府上无论是否后继有人，传的都是他陈氏香火。此其一。”
“宅院外面撒盐撒豆驱鬼，黑白无常捉鬼，是不想让你再回来。这么些措施防着你，极有可能除了谋夺财产，他们还做过别的更为伤天害理之事，而受害人是你。此其二。”
“你父亲把所有财产都交给秀才，你又肯张罗着给他纳妾，你死后，他不仅把妾室扶成正头娘子，还改了后院格局布置，想抹掉你的存在……对曾经的恩人如此狠决，纵有再多恩情也抹煞了，你不恨他吗？”
秀秀温婉一笑：“我恨他做什么？我一直不能生育，常年汤药不离口，早已坏了身子，是我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再者，我给他纳妾之后，生育的孩子总算是在我名下，我也后继有人。至于改姓……死人又哪里争得过活人？我已经死了，一个姓氏而已，我并不在意。”
翠微不甘心地问：“你回来……真的只是看看？”
“嗯。”
秀秀脸上恬静温柔，不像说谎。
自己立不起来，就别怪人家欺负你。
杜丽娘也感到无奈，只得告诉她：“明日见过秀才娘子，问问如今家里有几个孩子，若能许你见见他们，也了了你的心愿。”
秀秀答应着。
“再有，这府里的祠堂在前院东厢房，你明日去给令尊牌位上柱香，也全了你们父女之间一场缘分。”
秀秀感激杜丽娘想得周到，不住地称善。
熄了灯，三人重新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悄悄起床，开门，又小心掩好房门。
片刻后，黑暗里响起一个女子声音。
“丽娘，这秀秀不大对劲？”
“嗯，看出来了，她内心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为何？”
“秀秀虽然传统、听话，但是，一个能坚持喝了十几年中药去调理身子的女人，绝不是温顺的，温顺的女人没有这种毅力，她心里必然得有一把火一直烧着，才能支撑她喝下一碗又一碗苦药，挨过一个月又一个月癸水又至、发现没怀孕的失望。”
“可她说她不恨崔秀才，也没想报报仇。”
“对她来说，可能有些事，比仇恨更要紧。走，咱们跟去看看，看她做什么了。”
“夜黑风高，咱们去哪儿找她？”
“祠堂。”
前院。东厢房。府里祠堂。
杜丽娘和翠微悄悄来到祠堂门口，门果然打开着。
祠堂里，一灯如豆。
烛光摇曳，投在隔扇窗上的影子，却是两条。
“她呢？我答应你们的，都已经做了，你答应我的，她答应我的，现在又在哪里？”
是秀秀的声音。
“这中间变数太多，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你也……你也早已死透，再纠缠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是陈秀才。
“有什么意思……既然你们未能做到，那约定便不作数。”
秀秀声音不大，却冷静坚定异常。
哗啦——
东西洒落一地的声音。
“你！你这村野泼妇！”陈秀才狠声低吼，然后走出了祠堂。
“你们……”
陈秀才发现了门外的杜丽娘和翠微。
“我们来寻姐姐，她半夜里不见了，我们怕她走丢。”
陈秀才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祠堂里那个人，冷笑道：“她一个大活人会走丢？！这个宅院里只怕丢了一根草，她也有本事找出来！”
说完拂袖而去。
杜丽娘和翠微进入祠堂时，发现牌位洒了一地，秀秀正对着原先摆放先祖牌位的空地发呆。
“这秀才怎么连先祖牌位也敢乱扔？咱们收拾收拾吧。”
“不必了，”秀秀的声音已然恢复平静，“这不是崔氏先祖牌位，是他们陈氏的。而且，这也不是他乱扔，是我。”
是她？！
杜丽娘和翠微都不敢相信。
她们记得，古书上提到过一种鬼，叫“好妻鬼”。
说这种鬼最是贤惠，生前为了夫家殚精竭力、夙兴夜寐，死了也仍徘徊在夫家附近，不肯去投胎，只盼望着能有机会再见一眼夫家的人。
这种好妻鬼，若是能进入夫家大门，还会像生前一样，继续为夫家操劳卖力。
之前看秀秀的种种表现，杜丽娘和翠微对秀秀“好妻鬼”的身份毫不怀疑，虽然心里不能接受这种鬼，不过，只要秀秀本鬼愿意，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可眼下，秀秀竟然扔掉了陈氏先祖全部的神主牌……
难道，秀秀不是好妻鬼？
不知为何，杜丽娘和翠微见到秀秀这样做，心里都有一些畅心顺意的感觉。
“秀秀，之前你不肯说，定然有你的苦衷，现在，你也看到这白眼秀才的真面目了吧！告诉我们，你来这里是要找什么？今后又有何打算？”
“是啊，你告诉我们姊妹知道，也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