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秀秀
翠微好奇：“这里原来有个花架子的吗？”
秀才娘子听见问，迷糊道：“实在不知。自从我进门，这后院便是这样格局，没有大动过。”
又想了想，吃惊道：“果然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丽娘早已反应过来，这个陌生女鬼果然和这个宅院有些瓜葛，她之前说自己不记得生前的事，难道这会儿想起来了？
“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陌生女鬼忙否认：“不、不！我只是觉着，这里似曾相识，应该有个花架子才对。或许因为这里和我从前住的地方有些相像吧。”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秀才娘子吩咐管家娘子带几位贵客去客房，直看着她们进了客房，她才转身回屋。
西厢客房。
熄了灯，杜丽娘、翠微和女鬼都没睡。
等到外面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的声音和断续虫鸣声，杜丽娘才开口。
“你在主人家面前不好开口，如今可以告诉我们实话吗？”
屋子里静默半晌，那女鬼幽幽叹气。
“我从前，是这家的女主人。”
“你何时想起来的？”
“进了大门，在前院那会儿，只觉得这里熟悉，却记不起来。刚才你们在堂屋闲话，我出来小解完，习惯性经过花架那里，扑了个空，才记起一些事。花架那里，原本安放着水盆，小解回来路过花架，就可以先净手，再回屋。”
“水盆为何放在那里？”
“从前这后园子，只有那里种了花，日日需要浇灌。净手的水里，为了去味儿、解油腻，掺着绿豆面子，故而水质也肥厚。净手的水盆放在那里，拿来浇花，又能兼做施肥，十分便宜。”
翠微笑道：“想来你生前也是在小富之家了，洗手有这些讲究。”
杜丽娘继续引导：“别的呢？你还想起来什么？”
“这个……”女鬼踟蹰起来。
杜丽娘宽慰她：“你尽可以信我们姊妹。我们从前也引渡过一些亡魂，去往她们该去的地方。你这些年未投胎，一心想进这宅院，想必这里有你未了的心结……”
女鬼心里一颤：她如何猜出来的？
“死生亦大矣。多少大事，死后就该放下，若放不下，那必然是令人心魂极为不平之事。生前你不能解决，死后难道就能解决了？”
这话戳中了女鬼心事，她也并无十足把握。
“你只要肯以实言相告，我们姊妹定会尽力而为，帮你开解。”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女鬼便就着满室黑暗，把前尘往事尽情倾倒出来。
她本姓崔，小名秀秀，这所宅院，是她们崔家祖传。
崔家祖上做过官，到了她祖父一代，能力不济，已经远离官场，一场富贵如今只剩下个富字。
到了她父亲，苦心经营，积攒了一笔大富贵。
饱暖思淫欲，富了之后，崔父便有心让家族重返官场，获得权势和更多富贵，不想每一代都像自己这样，为了挣下家财吃尽苦头。
怎奈，崔家就像是气数已尽，一连十多年，只生出过两个儿子，皆幼年夭折，五六个儿女，最后存活下来长大成人的，只有崔秀秀一个。
崔父也动过心，从旁支过继一个子侄。
奈何崔氏家族几房里也挑不出来一个读书的种子，连个中了秀才的也没有。
崔父思虑再三，不甘心只为了留后，便把偌大家业拱手让给别房，他执着地想要下一代有能力在官场混。
最后，他把目光盯上了女儿秀秀。
秀秀虽然不识字，只会针织女红，好在容貌出挑，再加上崔家的产业，不怕找不来一个有学识的穷秀才入赘。
就这样，几经探访，还真找到一个肯入赘的秀才女婿。
翠微猜测着：“就是刚才前院的陈秀才吧？”
“正是他。”
黑暗里，女鬼的声音带着一缕缱绻难尽的柔情。
杜丽娘心里却暗道不好。
从刚才进大门到此时，这府里只说是陈秀才府，可不曾听说是崔府。
难道，这陈秀才反水了？
“是我不好……”
女鬼秀秀声音带着哽咽。
陈秀才进了府，按照入赘的规矩，便拜过崔家祠堂，改姓崔，从此便是崔氏子孙。
秀秀呢，则被抹去姓氏，只称秀娘，不再提姓氏，对父亲也改口叫公爹。
从此，崔父、崔秀才、秀娘，一家三个主人，带着十余口仆人，一心一计过生活。
崔父专心赚钱，崔秀才全心应考，秀娘操持家务，并努力生育后代。
一连五六年过去。
崔家越来越有钱，崔秀才仍是秀才，连个举人也没考上，秀娘身上更是颗粒无收，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崔父越来越老，也越来越焦躁。
他一边拿钱铺路，给崔秀才出去结识有学问的朋友，一边延请名师指点。
至于女儿秀秀，崔父已经完全拿她当儿媳妇对待，不心疼她的身子，给她请了一堆又一堆大夫，熬煮了一锅又一锅汤药……
又是七八年过去，崔父攒下的家业已经耗去十之一二，仍没有结果。
崔秀才依然是秀才，秀秀依然膝下空空。
崔父一气之下病倒了。
临终，崔父严厉责骂了秀秀，成亲一二十年，一无所出，为了崔家，他命令秀秀务必为崔秀才纳妾，一定要生下崔氏后代。
至于崔秀才，崔父临终把家业托付给他，还殷殷嘱托，钱财身外物，只能顾上一时的温饱，不要吝惜钱财，尽管拿去寻门路、铺前程，待有了功名，富贵只会水到渠成、源源不断。
翠微听了愤愤不平：“这是什么爹啊？自己亲生女儿当根草，外来的儿子当成命根子！”
杜丽娘也是心情沉重：秀才至今仍是秀才，崔府却变成了陈府，也就是说，崔秀才最后不仅没能光耀崔家门楣，连姓都改回去了……
是个白眼狼啊……
“秀秀，后来呢？你给这秀才纳妾了吗？”
女鬼秀秀柔声道：“这个自然！给夫君纳妾，一来是我公爹临终的嘱托，二来崔家若无后，夫君与我皆会晚年凄凉……为人为己，我都会给他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