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退让
见秀秀不说话,杜丽娘和翠微在一旁有些站不住,便四下打量这祠堂。
被扔掉的陈氏先祖的神主牌有约摸二十几块。
“这秀才可真狠心,入赘了这么多年又改姓还宗,把崔氏财产吃干抹净,他倒吃得下,睡得着!”
“难怪秀秀气不过……”
秀秀猛然回头,一脚踢散了地上被扔成一堆的神主牌。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他姓陈的霸占就霸占了,只是,他不该连最底限的约定也毁掉!”
秀秀气愤已极。
快四十岁那年,眼看生不出孩子,秀秀便做主,给崔秀才纳了妾室。
一来,全了自己父亲想留后的临终遗愿,二来,若这妾室能养下来一儿半女,老两口晚年也有个依靠。
妾室进门两个月就怀上了。
秀秀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辛酸的,是自己喝了二十年苦药,仍没试过怀孕生子的滋味。高兴的是,苦药可以停了。
崔秀才得知秀秀不再喝药,竟然大发雷霆。
崔秀才说,虽然妾室怀孕,他还是希望将来继承家业的孩子是主母养下来的嫡子。
秀秀则认为,崔家只有一个白衣秀才,没有功名,便不用那么讲究,小商人之家,讲什么嫡子庶子,只要是作为崔家孩子生下来养大,就能继承家业,名声上完全不必顾忌,也没什么损害。
崔秀才大怒。
崔秀才认为秀秀这话是讽刺自己这么多年只考上一个秀才,没有功名在身上,并且看准了他以后也没有功名。
无论秀秀如何安抚,崔秀才都不肯松口,他干脆搬到妾室住的后院西厢房。
秀秀无奈,只得继续喝药,拼着三十多岁的年纪,盼着能怀孕。
然而,世上的事,一旦有了裂痕,哪儿那么容易弥补。
崔秀才最终也没搬回来。
妾室怀孕到八九个月,眼看快要生了,崔秀才让人置办了一桌酒席,摆在正房和鸣堂。
秀秀陪着他喝酒,直喝到月上中天。
崔秀才借酒盖脸,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嘴,也没说出来。
秀秀见此情景,仿佛猜到了什么。
父亲去世后,这个家里,虽然还是姓崔,可当家做主的人,却逐渐由她这个崔家独女变成了崔秀才这个赘婿。
秀秀心里叹口气。
她已经被剥夺了崔姓,情理上,却是无法再和如今姓崔的秀才丈夫去争。
若是丈夫开口,让她去住偏房,让他和那妾室住正房,她似乎……也只能忍?
秀秀不愿见到成亲二十载的结发夫妻起争执。
她来到院子里,就着清冷的月光和凉凉晚风,人也清醒了几分。
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爹爹靠不住,为了个外来的假儿子,放弃了自己这个真女儿。
丈夫也靠不住,为了还没生下来、不知是儿是女的孩子,要让正妻住偏房……
崔秀才跟了出来。
秀秀在花架前净手。
她知道夫君有话对自己说,这种事,一定要让他求着自己,否则,自己主动说,没人会以为自己懂事、大度,只会以为这是应该的。
她慢慢地洗着手,水盆里晃碎了一片月光,又很快模糊起来——眼泪蒙上了她的眼眶。
崔秀才涎着脸靠过来,犹豫片刻,两手也伸进水盆,捉住了秀秀的手。
秀秀心里一颤。
她和夫君,已经半年多没这么亲密过。
然而,心里的暖流还没散到全身,便顷刻间冰冷起来。
崔秀才说,他实在不愿意养下庶出的孩子,所以,她这个当家主母能不能让步,把正室的位置,让给孩子的母亲。
秀秀惊住了。
她心里盘算的还是房子,若是夫君求求自己,自己可以考虑,把正房让给孩子住。
现在这算什么?
休妻?再把妾室扶正?
简直无耻!
秀秀想转身就走,手却被崔秀才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借着夜色盖脸,崔秀才再次恳求。
崔秀才说,他已然入赘,这辈子都不能拥有陈氏子孙,等于断了自己的香火。这么大的牺牲,难道不能换来一个身份堂堂正正的孩子吗?
至于秀秀,虽然身份上委屈些,得到的却是大实惠:一个实实在在的崔姓后代。
这个后代是正室所出,崔氏一脉香火,也能更兴旺。
秀秀委屈到骂不出来。
自己原本姓崔,孩子也姓崔,虽然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实实在在延续了崔氏香火。
崔秀才见秀秀并没有激烈反抗,心里已经有几分把握。
这天晚上,他便宿在了后院正房。
可怜崔秀秀父母双亡,只一个孤女,崔氏其他族人因为当初被崔父嫌弃,不肯过继他们堂堂正正的崔氏儿孙为子,如今家产尽数归了崔秀才,他们捞不到好处,自然更不可能帮助秀秀。
一连几天,崔秀才千样温存,百样软语,终于说动了秀秀。
赶在妾室生下孩子之前,崔秀才休了秀秀,秀秀搬到厢房住,崔秀才则和那妾室搬到正房。
翠微听不下去了:“你好糊涂!这种事情怎么能退让呢?”
秀秀苦笑,也是一脸自嘲:“那时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就算能生育,也是老蚌生珠,没多少指望了。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更没有亲兄弟姐妹,我能靠哪个?”
更何况,人生七十古来稀,身体好的人,能活到五六十岁就算好的。
她身体一直不好,又年近四十,也没几年好活。
若是让出来当家主母的位置,崔秀才保她晚年平稳安乐,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杜丽娘听了这糊涂话,也只感到无可奈何。
“后来呢?”
秀秀脸上生出一丝嘲讽。
“后来,谁也没想到,闹了这么大动静,那妾室只生了一个女儿。”
翠微安慰她:“女儿也很好,好歹说明这妾室能生养,隔一两年再生养几个,你们家里也还能过下去。”
秀秀的脸上差不多已经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嘲笑了。
“可笑那秀才,费劲心计,想等生下儿子再给那妾室补聘书,谁知是个女儿。更可笑的是,”秀秀脸上一顿,声音里添了几丝酸楚,“更可笑的是,妾室的女儿生下来没多久,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