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断尾
归墟,是混沌初开之时,与天地同生之所,数万万年前,因隔绝灵气,且无人得知进出之法,遂而被常人视作无用之地。
但九重天之上,玄冥之下,还是有少数人清楚,归墟虽然隔绝灵气无法修炼,于己无益,可为防有人误闯伤身,或有人借此作恶,故而被封为禁地。
白似缈未曾想到,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归墟之中,竟然仍有活物,正是眼前这条被陆上流踩在脚底的水蛇怪。
白似缈被陆上流从幽泉之上所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道密音传入脑中,“我来。”
白似缈抿着嘴无声的点了点头,他们要想出去,二人之中总要有一人节约体力。
她坐在地上,顺着陆上流垂下的发丝抬头看了看他,他的发梢处滴着水,正欲结晶,眉头微微蹙着,浓密的睫毛上结着大片冰霜,脸色如白雪皑皑,此刻的他,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陆上流,虚弱二字不及,仿似摇摇欲坠。
可纵然如此,陆上流脚下踩着水蛇怪的力度却无半分泄气,白似缈知道,这条水蛇怪或许是他们出去的关键,她知道陆上流在勉力强撑,自己待了一日都这般痛苦,更何况是他。
白似缈缓缓握住陆上流的手,触感冰凉至极,对方似是没想到,微微一颤而后明白她的意思。
陆上流微微睁眼,双眼瞬间转换为竖瞳,变为莹绿之色,浑身散发着来自上古玄武一族血脉的压制,低声开口道:“鲵蛇乃蛇中异心之族,你们的祖先背叛蛇族,被万蛇共斥,本早该湮灭于滚滚洪荒,是我玄武一族念其修炼不易,法外开恩,准许你们留存性命退化为精怪,如今看来,你们仍是不满,那便不必活了。”
白似缈听到陆上流的话也隐约想起这件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被陆上流踩住的水蛇怪自陆上流开口,便痛苦万分,全身不受意志的控制,每一寸神经都近乎分崩离析。
在生克之下,陆上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酷刑。
“凭什么!”它近乎呜咽的发声,无力的低吼,心中不甘想要使用灵力脱离陆上流的压迫,却被陆上流的一个眼神,彻底失去顽抗之力。
“他们的错,凭什么要我来赎!凭什么你们能够轻易决定我们的命运!你们是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神…你们不会知道我们为了在这里活下去,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们永远不会懂的”
“我们为了活下去,生来便要杀死自己的父母,吃掉他们的身体,从他们身上得到那可怜的一点点修为,不然我们根本无法生存我们被压在这里数万年,不见天日,你们如今沦落归墟,便也尝尝我们当初的苦!”
“你应当知道,纵使我不用灵力也可以让你痛不欲生。”
“对,你是玄武,我们是蝼蚁,可要是千万蝼蚁呢!”说罢,它费劲全身之灵力,断尾挽歌。
不多时,幽泉之上,万千水蛇怪穿过层层雾霭向此汇聚而来。
陆上流看向白似缈,纵使憔悴不堪却也对她安慰似的笑了笑,嘴型像是说着‘别怕’。
白似缈握住他的手也用力了几分,纵使全身力气在不断流失,还是站了起来。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陆上流脚下的那条水蛇怪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同伴不断向二人逼近的,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但却又不敢近身,因为陆上流的气息不断地威慑着每一个跃跃欲试的水蛇怪。
“放弃吧,纵使你们是上古血脉,在这里也无法使出半分灵力,你们的精力也即将殆尽,出不去的,哈哈哈哈——”白似缈看见它冷笑着说完,断尾处的血晕开一圈红色,浮在幽泉之上,这血与幽泉无法相融,二者不断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黑白之间,红色分外夺目。
周围的水蛇怪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二人,挑衅一般的吐着信子,自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久闻上古神兽浑身是宝,你们送上门,我们自然笑纳。”
白似缈又回头看去,身后的水蛇怪纷纷让道,一条略显年迈的水蛇怪慢慢上前。
它还想上前,却被陆上流猛然回头的眼神吓住,不自觉的耸立止步。
“恐怕你无福消受。”
陆上流淡淡说完这几个字,便已让周身围绕的水蛇怪气势骤降,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可他们久缩于阴暗,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们是上古神兽,生来贵不可言,又怎么会懂我们为天地不容,苟且偷生的痛苦,如今风水轮流转,你们落到我们手中!没有灵力,便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们撑不了多久了!就算我们不动手你们也活不了!那便当是便宜我们了!”
他们的野心已经呼之欲出,陆上流看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将白似缈拉到自己身后,挑了挑眉说道:“那如果我,能让你们出去呢?”
陆上流的声音不大,对于他们却是锥心折磨,可当他们反应过来陆上流的话,四周却骤然无声,全是不可置信一般的看向陆上流。
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诱惑,远胜于他们对上古神兽的血肉的渴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今日他们二人不敌,僧多肉少,自己能从他们身上分到的几近皮毛,无非是给了他人做嫁衣,可要是能出去,却是实实在在的自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他们还在质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问道:“此言当真!?”
陆上流循着声音看去,对着他点了点头以示肯定,瞬时激起千层浪,四周哗然不止。
那个年迈的水蛇怪,应是他们中的首领,眼见事态发酵的方向不对,向众人大声喝道:“他们二人自己都出不去!又谈何让我们出去!?”
白似缈旁观许久,心中当然明白陆上流何意,也知道他与自己想的一样,已经清楚该如何出去了。
陆上流纵然是玄武之身,二人是上古血脉不假,但面对不断流失的体力,以及归墟对于二人的压制,如若再寻不到应对之策,无异于等死。
想要扭转此番不利的局面,唯有攻心。
何况对方的底牌一览无余,军心涣散,只要抛出足够的砝码,便能为己所用。
白似缈知道此刻不宜再由陆上流开口,怀柔之策才是当下应敌之法,所以与陆上流对视一眼后,轻声开口说道:“你们本是鲵蛇一族,但数万年前受魔族蛊惑,借蛇族之辛秘投诚,背叛同类,与敌为友,魔族战败后尔等自然应当受罚,褫夺修为,举族流放,但你们被万蛇所不齿,天地所不容,几乎灭亡,你们的祖先为了活下去,自愿退化为水蛇,求入归墟,以此平息因自身引发的纷乱及从前恶果的反噬。”白似缈又提了一口气继续朗声说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我们上古神兽生来尊贵,可我们无一不明白自身责任与义务,你问我们凭什么能够左右这世间万物?天、赋、此、权,你说凭什么?倘若不能出去,我们又为何要骗你们,此举于我们并无益处。”
“你们怎会如此好心放我们出去怕是出去便是我等死期”陆上流脚下的那条孱弱的水蛇怪闭上了眼睛,带着冷笑,无力的说道。
“我要你们的命又有何用?只不过你们从前犯下滔天大错,如今想要重获自由自然是有代价的,就看你们自己是否愿意了。”白似缈眨了眨眼,挤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哪怕此刻她已经分外虚弱。
那个刚才喊着‘此言当真’的人,连忙大声问道:“什么代价!”
“断尾。”
水蛇怪的首领仍然不放弃游说这已经不堪一击的‘团结’,急急说道:“断尾便是自散修为,如何使得!他们是为了同归于尽!”
“你也配给我陪葬?”陆上流看向那个首领,冷声反问,威慑之意的同时也退散了众人的疑虑。
“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现在轮到你们做选择了。”白似缈淡淡一笑,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周围议论纷纷,他们彼此交谈之中的神色全是憧憬,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对自由的憧憬很快就击碎了他们心中的挣扎与纠结,随即就有人高声回应道。
“我信你们!只要能出去!这几百年的修为又何妨!”
“对!只要能出去,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不用再受我们的苦,修为没了就没了!大不了重修就是!”
“没错,我们为了活下去来的归墟,如今也为了活下去离开归墟,断尾不过求生而已!我先来!”
这黑白之间,迅速染上大片的红色,这般的鲜艳,像是给这被尘封已久的灰暗带来了生机,‘呲啦呲啦’的声音开始愈演愈烈,他们的血便是这幽泉的燃剂,也正是打开归墟的关键。
幽泉之上开始燃起星火,驱散着众人眼前的雾霭,在万千水蛇怪的齐力断尾之下,逐渐有了燎原之势,白似缈拿出烛灯,霎时间,那些星火像是被手中烛灯吸附一般,纷纷凝聚于烛灯,激动的跳跃着。
随后便如她当时打开归墟一般,将烛灯上的火焰剪下,抛向空中。
褪去雾霭的天空被红色的火焰点亮,或许是向死而生的渴望,才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绚烂。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们从未看见过的天空,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烟火。
绮丽一瞬后,归墟之间拉开一道口子,骤然将白似缈与陆上流,还有已经断尾的水蛇怪拉出归墟。
那个首领还有寥寥几个未曾断尾的水蛇怪见状,也发了疯似的想要从口子中出来,却被归墟结界重重打回。
不舍,却想得,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