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系灵根
台下,池庆言困意渐浓,五师兄一直替他留心石牌的抽签结果,这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旁边提醒道:“庆言,对方是个女弟子,别不留情面,下手轻点。”
“女弟子?”池庆言忽地想起万物峰招收女弟子的事来,然而选拔赛开始至今,他还未在比试台上遇到身为女子的对手。
“我知道了。”
池庆言前两日参加过三十多场比试,今日再来,竟被一个抽签结果耽搁了半天,他在观众席坐着时有些出神,完全没留意其他人的比试过程,以至于这会儿突然要上台,他才匆匆看了一眼石牌上亮着的“傅音璇”三个字,以及后面的“连胜”红标。
起身时手往桌上一探,却不见惊池剑。
五师兄笑道:“跑了?看来你的配剑有灵智不算好事啊。现在怎么办,要不你用木剑吧,正好不会伤到人家姑娘。”
坐在右侧的裴青胜一直悄悄观察他们的动静,听到此话,讥讽道:“这么重要的比试用木剑,未免太瞧不起人,为何不用惊池?”
裴青胜是灵洋峰峰主葛湄的亲传二弟子。师尊和大师兄不在的日子里,他代管内门弟子事务。可外门弟子的月末选拔赛,关乎秘境资源争夺。是以,他草草安排完内门事务,亲自来带领外门弟子参赛。
而陆新杨是衡华峰峰主的亲传五弟子,他同样奉师尊之命带领外门弟子参赛。比试台上,配剑逃跑的事闻所未闻,若被有心人加以传播,池师弟恐怕会遭受非议。既然池庆言喊他一声“五师兄”,关键时候他当然不能让师弟受委屈。
于是,陆新杨肃然道:“筑基修士对战练气期修士,结果显而易见。倘若不用木剑的话,她会输得很难堪。”
裴青胜不屑道:“真要手下留情,不如让她三招!一把木剑算得了什么,以为使木剑就是君子作风么!”
“宗门比试向来讲究公平公正,谁蠢得在比试台上保持君子作风?该打还得打,就算对方是女人也要狠狠打。”陆新杨笑着指挥道,“池师弟,速战速决!”
池庆言未作回应。
他当即取了木剑,跃身台上。
鼓响之时,对面那女子提剑砍来,他稍稍侧身躲过。接下来的三招,他都未予以反击,而是采取防御的策略,惹得台下观战的弟子们议论纷纷。
“这小子磨磨唧唧的,攻击她啊!”
“木剑一砍即断,拿什么跟人家比,赶紧滚下台,浪费时间。”
“如今只有吉阳峰那庞氏两兄弟能赢她了,他们毕竟是玄洲海城的世家子弟。”
“呵!他们前两日败给一个叫池庆言的小子,早就停赛了。”
“哎,上边儿那个,他就叫池庆言啊!”
参赛弟子众多,每日五十场比试,谁有心思记住每个参赛者的名字?
这时,众人瞧了瞧石牌,惊奇地发现亮着的确实是“池庆言”三个字,而且他名字后面同样带有“连胜”红标。
意味着什么?
台上二人,自开赛以来没有败绩。
两日前,一个叫池庆言的少年在比试台大杀四方,一场接一场地胜出,好在第三十二场结束以后他不再参与抽签,剩下的人才能苟到今日。
“这人前几日连胜三十二场,我就在台下观战,他绝不比那个女弟子差。”
“打败庞氏两兄弟的人就是他?既然有能耐,他处处躲着做甚!跟女弟子对打,竟然只守不攻,丢尽男人的脸面!”
池庆言知道五师兄不过在逞口舌之快,自己也无意计较裴青胜的话,三招让便让了。反正之前遇到的对手,非蠢即傻,不通剑道,武术极差,他不需要动用灵力就能将其打败。
今日的对手虽然天赋异鼎,却是练气期修士,他即便空手上台,照样能赢。
池庆言暗暗数着,三招已过。待对面女子第四次主动出击,劈出一道凌厉剑风的刹那,他往木剑中注入灵力。木剑转动之时爆发出刺眼的光晕,迎面而来的剑风被迫扭转方向。
傅音璇防不胜防,遽然被弹开,狠狠撞到石柱上,痛得滑跪在地。她手中的长剑断作两截,猛然坠落在围栏外,台下第一排观众席看热闹的男弟子们大惊失色,急忙抱头后仰,以免被砸。
筑基修士的实力摆在眼前,对方甚至手下留情,没有一举将她击出围栏。傅音璇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扶着围栏站起身来,她很清楚自己毫无胜算,准备认输。
人群中,裴青胜使了使眼色。
傅音璇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莫大的恐惧笼罩心神,她下意识摇头。
直至一道道传音袭来,双耳如刀割般疼痛。傅音璇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抵抗了,她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趁对方不注意,立刻双手结印,继而利用凝水诀发起一道强劲的攻击。
池庆言惊觉身后有两道强风打转而来,漫天的水箭紧接其后。
他动用瞬移术,避开气势汹汹的水箭。
反攻的动作还未发出,他突然怔住。
今日清晨下过雨,天色阴暗,春风微冷。挂在屋檐、枝叶的水珠早已消失,但比试台旁屹立着的巨大石雕,是一位饮酒的醉仙,它所举杯盏中盛满了雨水。
她最后的武器是水。
凝水化形,以水为箭。
池家嫡系血脉,往往是天赋卓绝的水系单灵根。幼时,池庆言见过家族以外的水系灵根修士,他们的灵力、灵息和术法与池家人有很大不同。
傅音璇使用水系术法时迸发出的灵力、灵息,竟让他感到十分熟悉,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暖流。
他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有熟悉感。
“和我一样……水系单灵根。”
愣神之际,又有两支水箭疾速追来,轨迹曲折,难以辨别方向。仅一瞬,水箭便交错在池庆言周身,蓦地穿碎他腰间的三叶佩。
他脑中一片空白,肢体反应却不慢,即刻甩剑而出。那剑身一横,直直拍向傅音璇的身体,再次将她打在石柱上,力道比先前更狠。
傅音璇眼眶猩红,只觉胸腔震痛,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池庆言回神,暗道不好,失手伤了人。
他快步行走,正欲将人扶起,却被一道高亢的声音喊住:“傅音璇胜!”
“我输了?”池庆言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一地碎片,心中存疑。
“玉佩乃是云鎏宗弟子身份的象征。”裴青胜离开座位,从观众席的过道缓缓走出,高声道:“比试台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则,玉碎即败。”
陆新杨在台下干着急,他一拍脑门,懊恼道:“怪我忘了告诉他。”
云鎏宗赠予的玉佩,代表着弟子等级和身份。无论是新入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皆以单叶佩、双叶佩、三叶佩进行等级划分。
宗门里的任何一场选拔赛、晋级考核,都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玉碎即败。比试规则从未明列,但弟子应当有意识保护自己的玉佩,如同维护宗门一般。
入门以来,池庆言与其他弟子交流甚少。至于三叶佩,他随意挂在腰间,从未在意。
如今,因这玉佩输掉比试,他心底不免有些难堪。
此时,输给傅音璇的男弟子们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们作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极力在台下谴责她偷袭取胜的行为,谩骂她胜之不武的手段。
“什么破规矩,不明说不明写,谁知道玉佩碎了相当于比试输了,我观战那么多场就没见过哪个弟子攻击别人玉佩。”
“倘若真有这般规则,比的就是信息差而不是实力。为何她知道,我们不知道?”
“偷袭赢来的名额算什么?卑鄙小人,下作手段,胜之不武!”
“那个叫池庆言的,他肯定不服啊,我们为他做主,请重新比一场!”
傅音璇受了重伤,无力地倒在地面。她第一次做这种偷袭别人的事,心里害怕极了,迟迟不敢起身去面对台下那些弟子的声讨,只能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投去求助的眼神。
池庆言循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向身后的裴青胜。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出声道:“输便输了,我没有不服气。”
说罢,转身离去。
裴青胜感到意外。
他师尊因这小子的举报,被关进水牢受罚三月,至今不明生死。是以,他一直认为池庆言是睚眦必报之人,未料对方今日莫名安分,没有借此挑事。
裴青胜不做他想,迅速料理了那些闹腾的弟子们后,亲自来到台上安抚傅音璇,劝说她重新振作,继续参加接下来的比试。
本届新入门弟子中,有四人备受瞩目:池庆言、傅音璇、庞氏两兄弟,他们的资质和修为远在其他弟子之上。
可庞氏两兄弟败给池庆言,池庆言又被傅音璇偷袭成功,失去继续比试的资格。
那么理所当然,第一名属于傅音璇。
几日后。
衡华峰,沧原殿。
陆新杨推门而来,慢悠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乐道:“这几日,傅音璇在比试台上一举成名,云鎏宗上上下下传遍她的事迹。吉阳峰的长老们知道以后,懊悔当初没把人抢过来。今早,一众人去了灵洋峰,为这事吵得死去活来。”
测灵阵传递的所有信息本是六峰共享。
然而灵洋峰从中作梗,害得吉阳峰透过幕缘镜和测灵阵只能窥见傅音璇拥有水系单灵根。于是,吉阳峰猜测凡女空有资质、毫无修为,两次没抢过灵洋峰,便放弃了。
哪里料到她竟是练气期修士。
陆新杨记得,池师弟比试时主动让那姑娘三招,而且听说他在云压山还有毁阵引众怒的前科,忍不住好奇道:“师弟,我听说你在测灵阵待过一段时间,可有见过傅音璇?比试那天放水太明显了。”
“莫不是为美人倾倒,一时犯傻,做了糊涂事?”
申时,池庆言练剑累了,回到殿内,躺在矮塌上休息,用翻开的书本盖在脸上遮住阳光。他听见五师兄推门的声音,指尖动了动,没有起来的意思。
直到五师兄开始胡说八道,他才立即起身,冷声道:“我不认识她。”
回想起比试台上那女子怯懦的眼神,他心中烦闷,自己怎能输给这么一个人,不甘心道:“若非玉碎,我一定击败她。”
“怪我……”陆新杨心虚的同时,暗骂师弟不懂怜香惜玉,比试结束还对败绩耿耿于怀,张口闭口便是要击败她,好胜心强得可怕。
陆新杨大口大口喝完杯中茶水,摇了摇茶壶,见它空了,索性扔在一旁,感叹道:“虽然输给她,但你在选拔赛赢得第二名,很不错了,至少顺利拿到进入秘境的名额。”
“对了,你准备找谁组队?”
“我一人便可。”
陆新杨露出看透一切的神情,道:“早知你会这么说,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解释道:“确切地说,是万物峰的人安排好了。你也清楚,他们这次没有参加月末选拔赛,自然得不到进入秘境的名额。但我们两峰向来情谊深厚,叶娡姑娘与我商量,带上他们几个弟子,我同意了。”
池庆言点头,接过名单,粗略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万物峰弟子那一栏,喃喃念道:“李金玉,张洛书,李微,杨翠翠,罗语泱——”
念到这,他惊愕失色,一下站起来,慌张问道:“罗语泱……罗语泱是谁?”
“嗯?你问我?”陆新杨疑惑道,“我怎会知道,他们是新入门弟子。我连见叶娡一面都难,更何况人家新生。”
陆新杨眼珠一转,突然正色道:“不过,你若想认识,我寻个法子介绍给你也不是不行。”
在楼舍里,池庆言浅眠时,听同屋其他弟子道,五师兄曾打着为师弟们牵红线的名义,三天两头跑去万物峰北院跟他的老相好见面。这让大家伙儿可闹心了。
池庆言连连摆手,表示强烈的抗拒,他不敢直视五师兄的眼睛,生怕被追问出什么来,只能胡乱地组织措辞:“不!我的意思是……名字听上去耳熟,但我不认识她!也不想认识她!别乱点鸳鸯谱!”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罗语泱是谁。
谎话连篇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