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好好好,不认识就不认识。”
陆新杨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便不再多说,转而着重解释入境规则,认真道:“选拔赛的前五名可以自行组队进入秘境,以名次为序,今日傅音璇已带队过去,明日是你。”
“名单上的几个衡华峰弟子跟你同屋,你就算不熟也该记得他们模样。至于万物峰的弟子嘛,你刚刚看了名单,应当还不知他们长相,我现在带你过去认人。”
池庆言踌躇了会儿。
他不忍拒绝五师兄,只好点头答应。
御剑前往万物峰的路上,五师兄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当年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秘境的风光事迹,而池庆言俯视着云雾缭绕之下的山峰绿林,心中有说不出的烦闷。
他知道罗语泱的名字,其中一字是“语言”的“语”,剩下两字不清楚。或许此人非彼人,同音不同字?
无论如何,他不愿再见到罗语泱。
最好别是她。
到了万物峰的北院后,池庆言和陆新杨各自收了剑,站在一处树荫下,远远观望那些在武场练剑的弟子们。
陆新杨道:“楼舍离武场有些距离,他们入门一月,还不会御剑飞行。我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池庆言点头。
他将惊池剑立在树旁,自己靠树而坐。
等待之余,他倍感无趣,怀着闲心稍微观察了万物峰北院的布局。
果然与五师兄所说无异,六峰弟子的住宿配置基本一致。新入门弟子分布在北院,外门弟子分布在南院、东院、西院,而内门弟子人数较少,他们居住在主峰。
池庆言作为新入门弟子,理应住在衡华峰北院,但因五师兄和未来师尊的关系,他经常出入主峰的沧原殿,平时练剑、休憩也在那儿。
至于入门集训,他鲜少参与。
有人教他练剑,已是很久远的事。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同他一样,从小学习武术、剑术和各种咒律诀术。但他们几乎没有固定的师傅,家族里要么请来有名的仙师,要么直接指定修为高深的家仆,目的不过是让池家嫡系子弟更快步入修仙之途,成为年轻一代的强者。
他静下心来,望着武场里长老教导弟子如何握剑、出招、反击、防守的画面,思绪飘到很多年前,随即想起来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远在玄洲雪城的表兄和表妹了,不知何时有机会再聚。
陆新杨站着吹了会儿风,察觉到师弟的视线,关心道:“庆言,你入门后是不是很少参与集训?难怪跟大家不熟。这次进入秘境,你作为其中修为最高的人可要好好照顾其他弟子,说不定能收获几个真心的朋友。”
五师兄常喊他师弟,有时亲昵喊他名字。
池庆言低声回答:“知道了。”
陆新杨没接话,反倒惊呼一声。
“哪里来的如花似玉的小师妹?”
池庆言被这话影响,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对少男少女自林间走出。距离很远,他却一眼认出那是谁,立刻站起身,慌忙后退几步。
语泱和张洛书是从林间小道过来的。
他们早听闻月末选拔赛的第一名是傅音璇,第二名是池庆言。后来,方遥提起进入秘境的名额,恰巧这段时间功课做得不错,罗语泱、张洛书、杨翠翠都被定为人选。
今日,方遥说衡华峰有人来访,令他们停止练剑,早些过来见客。之后,她又单独喊了语泱和张洛书,让他俩将人带到楼舍大厅。
陆新杨瞧人走近,便上前几步,问道:“你们二人,是万物峰选去秘境的弟子?”
“是的,沾了衡华峰的光,得以进入秘境寻宝。”张洛书摸摸头,谦虚作答。他低头时,瞅见另一个少年腰间系着三叶佩,料想他定是赢得第二名的池庆言,立即礼貌道:“我叫张洛书,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张洛书是单叶弟子。他听说池庆言如今虽为三叶弟子,但不久后会进入衡华峰内门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到时自然不必再像他们一样用玉佩划分等级。
池庆言微愣,忘了回话。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语泱身上。
少女提着菡萏色素裙,发间、耳间并无配饰,简洁脱俗,美丽大方。细碎的阳光下,她白如美玉的皮肤,看起来光滑细腻。身后绿意盎然,更衬得她宛如层层荷叶之中冒出的花蕾,素雅洁净,清纯动人。
巧的是,池庆言今日这身鹤灰衣衫,仍然是细致精良、若隐若现的白色荷叶纹理,黑金腰带分为两层,一层为黑底,另一层为绽放的镂空莲花,所系腰饰乃是新的三叶佩。
一时间,他竟有些羞赧和尴尬。
池庆言本想,千万别遇见罗语泱。
若是遇到了,他绝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方才远远认出罗语泱,他决定按照先前所想,绝不理会她,教她后悔那时耍心机骗人的劣行。出乎意料的是,在葱葱绿绿的山林背景下,他们两人衣装形象莫名其妙地贴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道侣。
别人或许不会过多联想,但他自己偏偏想到了,心底介意得很。
幼时,他表妹穿着蜻蜓戏水白纱裙,在街头遇上一人,衣纹水墨菡萏。围观路人嬉笑,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表妹敏感,从那话里听出不对来,当街闹事。
池庆言那时不知,等他自己遇到这类事时,心里才突然感到莫大的难堪和羞耻,尽管此时根本没有人嘲笑他。
陆新杨和张洛书,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察觉到这微妙的氛围,犹豫着没说话。
语泱却落落大方道:“池庆言,好久不见!”
“哈哈,你们认识啊。”陆新杨眼睛一亮,见小师妹大大方方地打破僵局,神色无异,他便趁机打探道:“师妹,你还没介绍自己,顺道说说你跟庆言怎么认识的。”
“我叫罗语泱,入门一月有余。”
“什么!罗语泱?你就是罗语泱!”陆新杨大吃一惊,他面色古怪,狐疑地回头撇池庆言一眼,心道这小子不是说不认识么,为何人家万物峰的师妹却说认识,还大大方方打招呼。
“师兄,你听过我的名字?”
“不是!你名字好听,我觉着喜欢。”
“谢谢夸赞。”语泱欣然道,“师兄,我们边走边聊吧。方遥师姐说,不能怠慢了你们,特地让我和张洛书接你们去楼舍大厅。”
陆新杨满不在意,哈哈笑道:“哪里的话,我不是第一次来万物峰了,这点小事怎会计较。”
语泱道:“明日天未亮便要出发,让你们来回奔波实在是失礼,方遥师姐想为你们安排客房,留在万物峰一晚,到时也好一同前往秘境。”
“方姑娘有心了,罗师妹你也辛苦了。”
一路上,罗语泱和陆新杨走在前面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池庆言和张洛书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像两块木头。
池庆言顺着前面两人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被树枝挡住时,随手摘了片绿叶,揉在手中。他心道,这地方离北院远,又有两个笨蛋不会御剑,愣是走了大半天都没到楼舍,好烦。
旁边的张洛书看出他心情不佳,才走了一柱香不到,为何闷闷不乐?思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问道:“池师兄,您心情不好?是跟罗姑娘有什么过节?”
池庆言一惊,他旁若无人地走,蓦地反应过来还有个活人在身侧,忙道:“你不必这么客气,喊我名字便可。还有,我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一个月前的事早已忘得七七八八。”
“噢噢,那就好。”张洛书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不行,我还是得尊称您一声师兄,不能乱了规矩,也不能没了礼数。我若是——”
“不用,在这方面我不讲规矩。”
接下来的时间,池庆言都有些心不在焉。
何时达到楼舍,罗语泱与张洛书何时离开,五师兄与那方师姐谈了什么,进的哪一栋楼舍,池庆言浑然不知,一直出神。
等夜幕降临,心中纷杂思绪逐渐散去时,他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在床上打坐良久,修炼没有成效,腿倒是麻了。
池庆言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白日里那难以言喻的不堪的场面,以及罗语泱泰然自若的神情,羞愤之意再次涌上心头。
哪怕没有绿林为景,明日再见到罗语泱时,他的羞赧都会远远大于厌恶。池庆言凭着记忆,施展术法,将自己身上的衣着变幻成另一副样子,才满意地下床。
池庆言快步走到窗边,推开木窗。他眺望远方,山间寂静,唯有暗林、蛙声、鸟鸣,此时再适合练剑不过。
夜里无星,月光暗淡。
语泱悄悄离开楼舍。
白天,她与陆新杨闲聊时,得知池庆言刚到衡华峰北院时,常常难以入眠,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养成整夜练剑的习惯,累时回沧原殿或直接在树上休憩。
她猜想,池庆言今夜或许也练剑。
在云压山时,语泱的所作所为定然惹得池庆言心中不快,否则他今日不会是这般奇怪的态度。
而且,陆新杨和张洛书都在,语泱不好提起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无论如何,还是得单独找个时间跟池庆言道歉,日后再另寻机会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