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自己来
许是屋内火炉生得有些旺了,纪初瓷只觉得一股暖意悄然升上双颊,耳根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她有些不自在,连忙抢过男人手中药瓶,将衣领立着往上拉了拉:“我自己来便好。”
孟祈川手中一空,手指虚虚握着,指尖动了动,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她肌肤的温度。。
“找到秦王了。”
他沉声开口道。
纪初瓷一惊,猛地直起身子,脱口而出:“那秦樾宁呢?”
她双眼如水盈盈,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孟祈川呼吸一滞,看到他如此关心别的男人的模样,一丝道不明的苦涩在心底蔓延。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伸手,将她解开的衣扣重新扣好。
心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半晌,他双肩微微下塌些许,眼神中闪过一丝妥协。
“他很好,我们的人在皇陵外接到了他们。”
“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纪初瓷攥紧了手中瓷瓶,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秦王脖颈处有道剑伤,伤了声带,无法说话,已经送回了宫中卧床休息。”
他对上她关心的双眸,接着道:“秦樾宁全身几处擦伤,并无大碍,已经让太医仔细瞧过上了药,他今日留在宫中侍疾,以表孝心,明日便可回府。”
太好了。
她听闻五皇子无恙,自那日在相国寺的紧张与担忧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今日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扰哥哥了。”
纪初瓷浅笑着,声音中带着一丝轻松:“芽儿还在府中,她年幼粘我,若是连续几个晚上见不到我,必然会闹腾……所以,我就先回府去了。”
“待明日见到秦樾宁后,必备厚礼,一同再次登门道谢。”
纪初瓷站起身,准备告辞。
孟祈川眼神当即晦涩几分,眉头紧锁,脸色沉沉,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掐进肉里,却毫无察觉疼痛。
“过河拆桥?”
他轻嗤一声。
若是仔细分辨,方能觉察出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失落。
“你当这里是市集铺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你待如何?”
纪初瓷也被激起了气性,她眉头紧蹙,语气中带着一丝挫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芽儿还在府中等着自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纪初瓷抬眸,瞪着与芽儿一般的眉眼,心蓦地软了下来,仿佛被一股暖流温柔地包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重复一遍:“你想如何,说吧,不违背道义的事情,我都会答应。”
孟祈川沉默片刻后抬头,盯着她的脸,幽亮的双眸中,隐约透出几分疯狂压抑,又带着隐约期盼的矛盾感觉。
他哑声道:“替我更衣,我要沐浴。”
随着贴身侍卫有条不紊的动作,一桶一桶的热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里。
屋内水汽升腾,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屏风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光线也变得更加柔和,仿佛被一层轻纱过滤过一般。
“还愣着干什么?”
孟祈川微微展开双臂,目光深沉如深潭,他颔首,示意她近身服侍。
纪初瓷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开始解他腰间的玉扣。
他腰间那精致的玉扣机簧设计独特,并非常见的款式。
她微微皱眉,深深弯下腰去,纤细的手指在玉扣上到处滑动,指尖的触碰带着些许颤意。
不知是不是想到什么,孟祈川突然脸色一沉,挥开她的手,冷声道:“我自己来。”
纪初瓷顺从退开,只是一瞬,玉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长袍散开,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半敞的上半身肌肉纹理紧实,大大小小的伤疤毕露。
心口处,一道三寸余长的伤疤很是触目惊心,它扭曲着,狰狞着,像一条嗜血的蛇,静静地盘踞在孟祈川的胸膛上,诉说着当时的凶险。
这是……取情人蛊留下的……
一滴一滴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悄无声息地从纪初瓷通红的眼角滑落,在她细腻的脸庞上划出了一道道悲伤的痕迹。
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道狰狞的伤疤,感受着它凹凸不平的纹理。
冰凉的触感覆上胸前,让孟祈川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仿佛被烫到了一样,他立刻拉紧了衣襟。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忍让他意识到,他终究还是无法对纪初瓷狠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迅速从屏风上拖下一件外袍,罩在纪初瓷头上,挡住她的视线。
纪初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件罩袍当头盖下,让她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将衣袍取下,却听得孟祈川暗哑的声音:“出去!”
她愣住了,手悬在空中,不解地望着前方模糊的轮廓,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改变主意。
就在这时,孟祈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妥协和轻叹:“明日辰时,送你回府。”
————
秦王宫中,帷幔沉沉,厚重的帘幕遮挡住外界的窥视。
龙涎香与苦涩的药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明黄色的御榻旁,秦樾宁双手抱胸,审视着床上的秦王。
他一身明黄色,靠坐在一堆同色系的织锦床褥中,露出的一截手腕和脸颊,干枯而苍白,如同快要腐烂的枯枝败叶一般,毫无生气。
经此一番折腾,秦王急剧暴瘦,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目光,原本他的双眸中精光摄人,浸淫算计,仿佛能够洞察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但如今,那双眼眸却变得晦涩无光,如同鱼目般浑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甚至偶尔闪过几分绝望。
然而,当这双眼睛落在榻边秦樾宁身上时,却突然迸发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愤怒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中闪烁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偌大的宫殿中,侍卫们远远守在门口。
秦樾宁弯下腰,贴在秦王耳边,声音低沉,落在秦王耳中,却像是恶魔在低吟。
“父王,曾经的我,只能靠着坐在轮椅上,才能躲避太子的忌惮。”
“那时候,我只想活下去,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命运似乎从未眷顾过我,后来,母后死了,我即便是知道她是因你而死,却依旧无能为力,无法报仇,甚至连灵堂中,还要受到秦延泽那个草包的侮辱。”
“我等待今日,已经等了太久了……”
说着,他微微偏过头,向门口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内侍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快步走进了大殿。
秦王见状,心中一喜,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但嗓子里只能发出微弱的赫赫声,仿佛濒死野兽的哀鸣,试图吸引旁人的注意。
与秦王想象中不一样,那内侍只管眼观鼻观心,目不斜视,恭敬地帛书递给秦樾宁,随后便头也不回出了大殿。
秦王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内侍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无力地收回目光。
自从在皇陵中,他在王后棺椁前咽下秦樾宁塞到他口中的药丸后,他四肢逐渐无力。
开始还勉勉强强能够控制,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只能瘫坐在床上,挣扎着想要向床榻更深处挪去,却如同一摊烂泥般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愈发惊恐。
仿佛灵魂被困在这具躯壳中,眼睁睁看着逐渐腐朽溃烂,不论精神如何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