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还是我去请你
秦王轻轻拍了拍衣角上沾染的烟灰,慢条斯理中透露出几分谨慎和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南疆王面前必须保持体面,绝不能显露出半点怯懦慌乱。
他这一生殚精竭虑,从未向命运低过头,也从未服过老。
此时他的心中却渐渐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力感。
他像一头衰老的雄狮,曾经那威震四方的霸气与力量,如今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消退。他站在那里,面对族群中英勇年轻的雄狮,目光深邃而疲惫。
他本就是个警惕而多疑的人,逐渐堆积起来的慌张,焦虑和怨愤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心中充满了怀疑,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将这种怨愤深埋在心底,只是脑海中一遍一遍问着自己。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是不是等在旁边,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犹如不断滋生的恶念,侵蚀着他的理智和判断力。
它像是一个毒瘤,在他的心中不断扩散,附骨之疽一般,难以拔除。
南疆王救了他的性命,这本应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可在那心底滋生的恶念下,他却无法坦然道谢。
他不断告诉自己,于今他还得依靠孟祈川的势力,无论他是否是故意为之,他救了自己性命是事实。
他强忍着压下心底思绪,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颓然道:“多谢王爷相救。”
孟祈川瞥了他一眼,甩了甩刀尖的血,一把将纪初瓷拉到自己身边,平静地打量着她。
目光掠过右臂上伤口时微微顿了顿。
他面沉如水,杀人之后凌厉如刀锋般的气势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锐利逼人。
鸣柯轻功赶来,身影如风般掠过众人眼前,在孟祈川身前站定:“启禀王爷,刺客共二十余人,十余人已伏诛,不过还有有几个漏网之鱼混在人群中逃走了。”
孟祈川皱了皱眉:“多派些人手,如我没猜错,应当是燕国死士,他们的右手手腕上方均刻有一处槐花样刺青,照着这个线索去查便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送你们小郡主回府,再找个大夫给她瞧瞧伤。”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传来,江风吹过,火势沿着江边那条街蔓延开来,火势迅猛,从一家铺子迅速蔓延至另一家,火舌舔舐着木质的房梁和门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浓烟滚滚,夹杂着焦糊的味道,让人窒息。
纪初瓷知晓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便默不作声随着鸣柯离去,临走时回眸。
孟祈川原本目送着她的背影,双眼古井无波,深邃而平静,对上她的双眸后,却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燕国死士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城防营将士们需得守着秦王,防止刺客们杀个回马枪。
秦王的身子本就虚弱,受此连番惊吓,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便在城防营将士们的簇拥下,上了马车,摆驾回了宫中。
可现场的骚乱却没有完全平息。
出了这么大的骚乱,花灯节灯会自然是停了。
无事的百姓自会躲回家中,附近的人们只得寻求庇护,还有和亲人走散的,大晚上的在事发附近大声呼喊着。
遇到这样的变故,最怕的就是人流堆做一堆,恐慌一传十十传百,踩踏哄闹,趁火打劫的事情发生。
好在鸣柯带着几队南疆王府的士兵们四处奔波,各处分散救火,疏散民众。
于遭受无妄之灾的百姓们来讲,南疆王府将士们胸前的那一抹府徽便是一颗定心丸。
最终好歹在半夜之前,灭了火,也将受灾的民众们安顿下来。
被烧毁的铺子残骸散落一地,木梁和砖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的废墟,原本色彩斑斓的招牌,此刻已化为焦黑一片,无法辨认出原来的字迹。
孟祈川脸色并不好看,自古疆土争夺,血流成河是常有的事,但是像燕国这样,完全不顾京城手无寸铁的民众,直接在花灯节上大开杀戒的实属罕见。
节日人烟稠密,加之秦王亲临,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都在附近。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秦王,更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见惯了生死,也深知边疆战场上的残酷,自认为并不算个悲天悯人的好人,但是燕国刺客此举,也让他不寒而栗。
————
后半夜,月色朦胧,孟祈川才疲惫地回到了府中。
他满脸尘灰,衣服上也裹着一层厚厚的烟灰,夜风猎猎吹着,焦糊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自事发后,他还没来得及将衣服换一件。
他步履沉重,府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有微弱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疲惫的身影增添了几分孤寂。
他不自觉地走到了琼华殿,静静站了片刻,琼华殿内一片漆黑,初初怕是已经躺下了吧。
她的胆子是愈发的大了,常人见到杀手,当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她倒好,直接冲了上去,还学会救人了。
自前些日子以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了。或许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年纪渐长,小姑娘的心思也越发复杂,再不是他所能轻易琢磨透彻的了。
他回想起他们初识时,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只可惜,自己终究留不住她。
或许渐行渐远便是他们的结局。
他慢慢走回了栖云殿。
还未踏进殿门,他身形一滞,指尖摸上了腰间剑柄,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出来。”
随着这一声低喝,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由屏风之后走出。
“是你?你会来此处?”
伽罗顺手将鬓边一缕发丝挑至耳后,低头禀报。
“王爷,我已经查明,前几日军营逃出的探子的确混在今晚袭击的人中间,此外,城防营内也有他们接应的人,否则无法将陛下恰巧引到烟花铺子旁。”
孟祈川伸手点燃了屋内的烛火,随着火焰的跳动,明明暗暗的灯光在屋内摇曳。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的眸子显得格外阴沉。
“知道是谁吗?”
伽罗摇摇头:“尚未明确究竟是谁,但一定是那三个队长之一。”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伽罗正打算离开,突然耳朵微动,眼波流转之间隐秘地向着窗外瞥了一眼。
她突然靠近孟祈川,迎上他震惊的目光,贴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别动。”
孟祈川不疑有他,但也不习惯与她如此贴近,重新握上剑柄,将她的身子顶着离远了些。
“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无奈低声叹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若是银子短了你的,你自去鸣柯那里支取便可。”
片刻之后,伽罗直起了身子,莞尔轻笑,嘴角梨涡荡漾:“这次就算送你的,不收你银子,不客气。”
随后,她身形一动,敏捷地翻身从窗户跃出,勾住屋檐,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孟祈川摇摇头,不知道她临走时演的那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知道。
他脱下脏兮兮的外衫,正打算去洗漱,突然听见窗外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
今夜似乎格外不平静,太多的不速之客让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他身着中衣,也懒得再去将衣服披上,声音里带着薄怒:“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去请你?”
窗户边悉悉簌簌几声衣物摩擦的细微响动后,轻轻的脚步声转到门口。
月光下,照亮了纪初瓷清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