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累了
葱白的指尖打开信笺。
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
“……五月初九,吾闻西山别院蔷薇盛开,宁国公府设有赏花宴,吾有要事相议,非阿瓷亲临,难以言明……”
纪初瓷轻叹,前世,便是因为秦延泽的这封信,她才会欣然赴约,谁料便是噩梦般的开始。
这一次,虽然信笺中措辞细节有所改变,但大致意思还是邀请自己一定要去赴宴。
她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嘲讽,接着往下看。
“……共赏蔷薇之热烈,共品花香之馥郁,共商要事之经纬。吾将翘首以盼,静候佳音。”
文采斐然,言辞恳切,滴水不漏,不愧是出自三皇子之手。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微微侧过头,将信纸拿得远了一些。
火折子划出一道弧线,瞬间点燃了信笺的一角,明暗间,火光在她的瞳孔中闪烁。
点燃的信纸被甩落在了陶瓷莲花香炉中,火焰渐渐熄灭,逐渐变成了一堆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在香炉上方缭绕。
纪初瓷无所谓的拍拍手,掸去衣角溅上的浮灰。
这赏花宴,自己必然是会前去赴宴,与这封信倒是没有任何关系。
此事容后再议,而现在呢,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该去给哥哥换药了。
她打开桌上的药箱,箱内被隔成多个小格,每个小格都用于存放不同的药材。
在药箱的角落里,放了一些银针、小刀、纱布等,以备不时之需。
一排排小小的陶瓷罐子里,沉睡着不同种类的蛊虫。
她点了点药材种类和数目,发现需要的都在,转身背起药箱,一路向着栖云殿而去。
栖云殿离琼华殿有一定的距离,还是之前纪初瓷为了能够离孟祈川远一些,特意挑选的。
如今寻思着,恨不得换到离哥哥最近的碧落阁才好。
纪初瓷背着药箱到达栖云殿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步子,抬脚跨进殿内。
转过宽大的书案,一眼就望见了坐在窗边闭着眼睛,斜斜倚在雕花太师椅上的孟祈川。
他因为腹部的伤势,今日便告了假,未曾去军营。
此刻正静静地坐在窗边,双手交叠在胸前,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或许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皱了皱眉,在下一刻睁开了眼睛。
见纪初瓷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片刻,轻轻抬了抬眸子,示意她坐下。
“哥哥,伤口可还疼?”
孟祈川微微摇了摇头。
“过了一夜了,我来给你换药,看看恢复得可还好。”
她将檀木药箱放到了桌子上,打开箱盖,取了药膏和棉纱。
可是孟祈川依然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并没有解开衣带的意思,只是招了招手让她上前凑近一些。
“怎么了?”
随着纪初瓷的靠近,清新的幽香传来,他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昨晚。
他眼底沉黑隐讳,垂下眼帘遮挡住翻涌的思绪,声音略显沙哑虚弱:“太累了,胳膊抬不起来。”
这样么?
纪初瓷不疑有他,放下手中药膏,低下头去解他腰间玉扣。
他今日又换了身衣衫,还是熟悉的墨灰色,领口和袖口处点缀着少许古朴纹路。
他猿臂轻舒,展开双手,方便她的动作。
她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玉扣上的机簧,随着腰带被解开,下摆掀起,露出了被包扎严实的腰腹。
纪初向前俯下身子,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伤口上的布带,随着布带的解开,伤口逐渐显露出来。
伤口已经有了愈合趋势,只是周边稍许红肿,少许液体从伤口中渗出,但也算是正常的。
“恢复的不错,继续保持吧哥哥。”
纪初瓷用细纱布细细氤过伤口,擦去积液,敷上伤药,重新包扎好。
从始至终,孟祈川只拿着眼睛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深邃而平静。
他以目光为笔,细细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脸颊边垂下一缕青丝轻轻摇晃,仿佛时间的脚步也在这刻变得异常缓慢。
换好药后,纪初瓷整理好药箱,也不离开,反而坐到了他的身侧,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檀香袅袅升起,和着外间温暖的微风, 温和回甘,让人平心静气。
孟祈川目光微动。
换成从前,如此安安静静坐在一处,已是奢望。
只可惜,人都是贪心的,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哥哥……”
“初初……”
二人几乎同时张口,孟祈川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说。
纪初瓷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确定:“桑桑前几日来府里递了帖子,三日之后,宁国公府会在西山设宴,邀请京城内的公子小姐们共赏西山蔷薇,哥哥不知听说了没有?”
孟祈川下颌线绷紧,那张名贵的金粟笺飞快的从脑海中掠过,半晌后才略一颔首。
宁国公府的桑小姐来府里拜访他是知晓的,包括早上那封信笺的存在他亦知晓。
但初初,你确定只是因为桑霖你才想去西山的?
纪初瓷并未发觉什么不妥,接着道:“到时哥哥陪我一同去可好?”
孟祈川怔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身子向后靠了靠,背部的肌肉顶到了坚硬的靠背,传来的冷硬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为何是我?”
他缓缓垂下眼帘,想到了早些时候鸣柯呈上来的那封信笺,信笺封面背面还用红色朱砂勾勒了两个小小的靠在一起的爱心。
那朱砂红得鲜艳而热烈,像是初升的太阳,孟祈川只看了一眼便拿开,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在那一瞬间,捏住信笺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了没有将它撕碎。
虽然未曾打开查看,但是能够想象,必然是秦延泽与初初约好了在西山相见。
可是,初初又为什么现在来邀请自己一同前往,若是想要私下见面,避开自己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并不想去亲眼见证他和她的你侬我侬。
“听说西山蔷薇花开得正好,如云霞般漫天烂漫,哥哥你不想去看看吗?”
孟祈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那日正是军营一年一度的攻防演练,身为主帅,需要我在场,不能轻易离开,所以……”
纪初瓷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果然哥哥不去。
她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算意料之中,只是抱着万一哥哥去呢的心态问一问。
无论前世还是现今,孟祈川从来都极少参加这类宴席。
他位高权重,一旦现身必然会引起各方势力的关注,那些目光中,有敬畏,有羡慕,也有嫉妒和敌意。
但更多的是,他并不热衷于参加这类的宴会活动。
他更喜欢独自一人待着,或是校场骑马练武,或是案前提笔阅读。
前世他一开始也没有去,只是在赏花宴事发之后,他才匆匆赶到为自己撑腰的。
这一世,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曾经的痛苦与无助,如同刻在心头的烙印,她必然不会再让自己落到那番孤立无依的境地。
孟祈川见她失落的模样,尽管猜测这或许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但心中仍不禁涌起一股不忍。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那日结束的早,我便去西山寻你。”
“好,那我就在西山恭候哥哥的到来。”
纪初瓷眼睛亮了亮,微笑应下,心里明白,这只是安慰之词,他应当是不会去了。
她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哥哥刚才想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