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能一样么
纪初瓷沉默半晌,默默接过了药碗,也没用勺子,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直接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从舌根一路闯到了天灵盖,她脸皱成了一团。
猝不及防,一块扁圆形的蜜枣被塞到了嘴里。
丝丝酸甜,压住了口腔里肆虐的苦意。
是了,以往但凡吃药,旁人哄不了,但是哥哥总会有法子让自己乖乖的,喝完药后,也会从各种地方掏出不同的小玩意来奖励。
只是后来,再没有人如此耐心哄着自己了。
她舔了舔蜜枣,微微凉意刺激着舌尖,牵出了一身冰凉。
孟祈川将一小兜蜜枣放到了她的手中,温暖干燥,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
屋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偶尔能听见灯芯噼啪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屋外的雨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趋势,反而像失了控的野马,毫无止歇地肆虐着。
孟祈川捏了捏眉心,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初初的驱寒药也喝了,他起身打算告辞回栖云殿。
话刚出口,却不曾想衣袖被一只素白的手拉住。
“外面这么大的雨,哥哥不如在琼华殿将就一晚,也省得伤口被雨再次淋湿。”
纪初瓷抱着一床被褥枕头放到了榻上,指着内间说道:“哥哥睡床,我就在这睡了。”
冉冉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如同一块澄澈透明的暖玉,散发着皎皎微光。
“你,说什么?”
尾音微颤。
这一瞬,孟祈川清晰的听见心脏失控跳动的声音。
他没出息的屏住呼吸,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又怕自己没有会错意。
他声音微哑,带着些许不确定:“这,会不会不妥……”
纪初瓷手里动作未停,斜着瞪了他一眼:“哥哥可是嫌弃我这琼华殿简陋,比不得哥哥的栖云殿不成?”
她刚哭过的眼眶还有些微红,双眸恰似露水洗净过的蓝天,一尘不染。
她微微嘟囔着补充了一句:“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孟祈川闻言,猛地抬头打断她的话,眸色沉沉:“初初,别胡说。”
“我也没说错呀,小时候,雷雨天的夜里,哥哥还会抱着我哄我睡觉呢。”
“那能一样么?”
孟祈川哑口无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有什么不一样,哥哥还是哥哥,我也还是我。”
纪初瓷鼓着小脸,拉着他的衣袖,绕过屏风,将他按在松软的架子床床褥上。
孟祈川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僵硬无比,手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
自初初及笄后,孟祈川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进过她的闺房了。
房内基本布置与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绣罗金缕纱帐半垂,墙角的琉璃镂空香炉中熏着清甜的幽香,和她身上香味很像。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尖发颤。
初初,你若知晓我对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可还会如此待我?
“好好睡吧。”
二人好似对换了角色,纪初瓷一脸关切,在雕花床沿上轻拍两下。
孟祈川知晓今日若不按照她的意思执行,怕也是不能顺利走出这间屋子,于是便脱了鞋袜,妥协般合衣躺下。
纪初瓷见他如此听话,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他一眼,悄悄弯了弯眉眼。
离开内间前,纪初瓷吹熄了油灯,那微弱的火光摇曳了几下,最终化为一抹轻烟消散在了黑暗中。
孟祈川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着极淡的幽香,宛如山间清晨的露水,又似古道边野花的清新。
他双手抱胸,倾听着外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夹杂着屋外猛烈的风声雨声。
腰间已经没有了尖利的刺痛感,只余下绵绵的生涩胀痛。
幽黑暗沉的双眼睁着,久久地盯着床檐上的镂空雕花不挪动。
随着屏风外最后一盏油灯被熄灭,屋内陡然暗了下来,窗外,朦胧的地灯穿过层层雨幕,透过细密的窗棂,洒落在室内。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外间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缓。
又过了半炷香,孟祈川缓缓地从床上挺身坐起。
他赤足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夜间清凉的微风拂过,带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他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外间睡着的人,静悄悄地转过屏风。
昏暗的光线下,初初小小的身子缩在被褥里,乌黑的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睡得正酣甜,
他俯下身子,连着外面的被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盈而柔软,仿佛一朵棉花糖。
他抱着初初,动作轻柔而细致,轻轻地放将她连同宽大的被褥,一同放回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角。
纪初瓷动了动,转了个方向,更加沉沉地睡了去。
微凉的指尖虚虚触碰她熟睡中的粉嫩的脸庞,仿佛触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
良久过后,他直起身子,再次凝望了她一会儿,眼神中满是柔情似水,无法言明的情愫。
很快,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房间。
室外地灯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色依旧深沉,他大步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
第二日,纪初瓷早上起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榻上。
窗外雨已经停了,地还是湿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洗涤过,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花香。
昨天晚上的事情如梦一般,目光落在床头案几上,明显用过的白色瓷罐后,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抹红霞飞上了她的脸颊,她捂着脸,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
这厢纪初瓷刚用完早膳,打算去栖云殿寻哥哥,便瞧得梅染板着小脸,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呦,这是谁大清早的惹了我们家小梅染呀?”
梅染迟疑着咬着下唇,半晌后才从身后递出一封信,封面上写着四字:阿瓷亲启。
信纸乃是名贵的金粟笺,纸张油润细腻,色泽微黄,透着金色。
封口处打着精致的蜡印。
纪初瓷的微笑刹那间消失在了嘴角。
她垂下眸子,单手接过信笺,封面上的字迹,熟悉得很,一看就出自秦延泽的笔下。
“这封信,哪来的?”
她两根葱白的指尖捏着薄薄的信笺,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
梅染向来是不喜欢三皇子的,以前还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虚与委蛇,如今小殿下也与他离了心,他还在恬不知耻的往府里递东西。
也不怕被旁人知道了,扣下一顶私相授受的大帽子。
他是皇子自是无所谓,可自家小郡主的名声不就被牵连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虚虚握拳,眼神向下游移了刹那:“早上出府采买的时候,王府门口守着一个小厮,说是三皇子府的下人,塞给我的。”
她没有提到的是,她当时和鸣柯正一前一后出府。
有鸣柯在,这封信,必然会先行呈到孟祈川栖云殿的书案上。
可出乎梅染意料之外的是,半个时辰后,这封信笺原封不动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在她的追问下,鸣柯并没有透露什么过多的消息。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殿下吩咐,把信笺直接交给她,但是别跟她说殿下已经知道了这封信的存在。”
梅染一头雾水,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并没有立刻答应。
“如果小殿下没有问起,那我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可是,如果小殿下真的问了,我恐怕不能隐瞒。”
现在看来,小殿下似乎并未对这封信产生过多的兴趣。
纪初瓷随手撕开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