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这不好吧
这么一耽搁,就过了午时,赶上饭点,大江饭店来吃饭的人很多。
叶盛钧眼尖脚快,身手灵活,看到厨房门口有张桌子空下来,一个百米冲刺,抢位成功。
晓夏惊叹,“……人民子弟兵的爱民精神呢?”
“人民子弟兵也是人,他媳妇儿也是民,休假中只为媳妇儿服务,没毛病吧?”叶盛钧心情极好,乐得耍起嘴皮子。
他把挎包水壶往坐享其成的媳妇儿怀里一塞,得意道,“这位置好着呢,你等等,我去点个菜。”
晓夏左看右看,没看出这位置哪里好。
倒是她斜对面的厨房,饭菜源源不断出来,热气腾腾的,颜色鲜亮,油光晃眼,香气扑鼻。
有个大个的男服务员杵在出菜窗口,大声报菜名,食客闻讯而来,在他面前挤得不可开交,都在抢菜。
饭店虽不大,但挤满了叮叮当当,碗碗筷筷欢快相击的声音。
总之,气氛很是热烈,仿佛一城的热烈都尽在此处。
这年头,食物很珍贵,大家都吃得欢喜又珍惜。
大堂正面墙上刷着“厉行节约,浪费可耻”的红色标语,板板正正的,提醒着每个进门的人。
叶盛钧抢到的这张桌子很干净,没吃过饭一样干净。
碗筷也被上一桌客人收走,很有主人翁精神的送到回收处。
与客人们的主人翁精神不大对称的是,出菜窗口上方,贴了一句很响亮的呼吁, “请不要殴打顾客!”。
红纸黑字,龙飞凤舞的,就在板板正正的白墙红字“为人民服务”下方。
充满这年代的荒诞特色。
饭店唯二的服务员,一男一女,都是难得的面色红润,人高马大,体态安康,双双长出了一脸饱满的横肉。
就是心都不如体宽。
客人有问,要么爱答不理,要么暴躁易怒,满脸都是不耐烦,傲气得很。
叶盛钧过去点菜,都被甩了好几个白眼。
就,很难找出“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主义精神。倒是让“请不要殴打顾客!”的呼吁,越发震耳欲聋。
晓夏都忍不住怜爱起叶盛钧。
这要是她,对着这么英俊好看的男人……就是骂,也会斯文点来。
在座的顾客都是体面人,不是绿军装,就是中山装,要不解放装。
遇上这种事,也得憋着气,任骂。
就是这些体面人,衣服也多带了补丁,有些还补得怪好看的。
晓夏觉得,有那群无孔不入的红袖章在,估计也没人敢露富。
——和大家一样穷才安全。
晓夏的社会观察深入到这里,叶盛钧回来了。
他点了三菜一汤,一个卤猪头肉,一个熘肝尖儿,一个炒青菜,一个油豆腐粉丝汤,还有两碗香喷喷的大米饭。
都是快手菜,晓夏很快就看明白这位置好在哪里了。
就这桌,厨房出来什么菜,一眼能看到,一步就能赶到,不怕被人截胡。
晓夏瞅着油亮亮的猪头肉,问叶盛钧: “你是不是把厨房大师傅的下酒菜端来了?”
卤猪头肉,熘肝尖儿,哪个不是上好的下酒菜。
叶盛钧一脸正直纯良,回她: “是啊,肉菜都卖光了,我说我媳妇儿三个月没吃过肉,今儿进城领证,就想吃顿好的,大师傅被我们的革命友谊感动到哭,把他的下酒菜都让给我们了。”
骗子,感动人的才不是革命友谊,分明是香过爱情的钞能力——她都看到他偷偷给人塞钱又塞票了。
晓夏斜睇了张口就来的男人一眼,笑微微捧脸,“你看我像三个月没吃过肉的样子吗?”
“像!”叶盛钧斩钉截铁,谎话说得眼也不眨,“我说像就是像。”
晓夏切了一声,学人精。
她不再和男人瞎扯,夹起浓妆艳抹,看着就很美味的猪头肉,嗷呜就是一口。
旋即眼睛一亮, “就是这味儿,太正了!”
肥中有瘦,软糯香浓,入口即化,她不怎么爱吃肥肉,都觉得超好吃。
叶盛钧忍俊不禁,又把猪头肉媳妇儿面前推过去点, “喜欢吃就多吃点。”
晓夏夹了筷子猪肝,入口辛辣爽嫩,滋味甚好,好奇心起, “这些花了多少?”
猪头肉实实在在,满满一盘子,全是肉,剩下的菜和汤也是,分量特别足。
晓夏都忍不住担心吃不完。
叶盛钧流利报账: “猪头肉四毛,熘肝尖儿三毛,青菜和汤都是两毛,米饭六分,一共一块一毛六分,外加四两粮票。”
当然,没算他另外加塞给服务员,也就是大师傅他小儿子,五毛钱和半张工业券。
听着好像很便宜,晓夏对物价没什么了解,没贸然作评价。
倒是突然想起,追出来给她送草帽子,抓着她手让她别怕的好婆婆, “回去也给你妈带点。”
吃独食并不会让她良心不安,但也不妨碍她用男人的钱票,给好婆婆尽点孝心。
羊毛就该羊来出嘛,她会好好监督娶了媳妇的男人孝顺不容易的老母亲的。
投桃报李,她懂正确方式。
叶盛钧不明就里,欣慰且感动。
媳妇儿能这样体贴自家老娘,看来以后不用他忧愁婆媳关系了。
他欣然点头应好, “等会我们去买个饭盒,晚饭点过来,给妈带碗红烧肉回去。”
男人自己懂事,那最好不过。
晓夏吃得更痛快了。
都是纯正的食物味道,肉有肉的味道,菜有菜的味道,火候还恰如其分,这才是美食该带给人的享受嘛。
两个人都埋头痛吃,三菜一汤半点没剩,双双撑得肚儿圆。
叶盛钧发现,他媳妇儿不是胃口小,是真挑嘴。
桌上的菜,有一半是进了她肚子,为了给好吃的省点地方,米饭几乎没怎么吃。
说真的,这么吃下去,一般人还真养不起。
他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津贴不低。
一个月七十八,外加杂七杂八的票券补助,满足一个贪吃的媳妇儿,应该没问题。
问题是,他们那地儿吧,偏呀,好多东西有钱票也难买到。
要是吃不到好吃的,不知道她媳妇儿会不会偷偷哭死。
叶盛钧瞅着吃得又香又欢快的媳妇儿,心里感觉怪不落忍的。
他踌躇半晌,耐心等晓夏吃完,才问她, “媳妇儿,随军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晓夏闻声抬头,疑惑, “这事一定要现在决定?”
她已经落了碗,正揉着胃消食。
反倒是叶盛钧还在吃,给自家媳妇儿捡剩,做大扫除。
叶盛钧一脸正色: “你要决定去,正好和我一道,路上还有我照顾。”
“就不能先过去看看,要是不行,我自己一个人回来?”晓夏想也不想回他。
叶盛钧没料到还有这种回答: “也不是不行,就是一来一回……一趟就要花四五天,不光麻烦,还辛苦。”
这个辛苦,不止对他娇气的媳妇儿而言。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辛苦。
他顿了顿,又道: “再说,你一个人回,我不放心。”
晓夏: “”
听着就不想去了。
路上要花四五天?是要去地球另一极吗?有这时间,都可以绕地球两周半了。
这儿的交通,真会为难她。
“等回去路上,我去趟邮局,给政委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卧铺票。”硬座真不行,他都受不住。
饶是如此,晓夏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叶盛钧便识趣的不再催促,果断转移话题: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认识以来,他还没和媳妇儿约过呢。
晓夏没所谓, “好啊。”
说完,没忍住,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她靠着男人,在电影院里睡了一个好觉。
也只有在电影院里,无孔不入的卫道士们无法指手划脚,管天管地管人相亲相爱——
一张电影票,两毛五呢。
在电影院睡午觉这事,晓夏觉得,不能怪她。
谁让整个电影院只有一部电影在映,一天还只有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根本没得选。
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电影叫啥名她也没啥印象,宣传画倒是工农兵团结一心的老味道,精精神神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晶亮晶亮的,贼有神。
就是表演的内容和形式很难评。
动不动就咿咿呀呀的唱,她磕着瓜子也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败在演员们铿铿锵锵,颇有节奏的方言唱腔下了。
她啥都听不懂哇。
叶盛钧倒是支棱着看了全场。
他平日里不是忙着训练,就是忙着出任务,根本没时间看电影。
仅看过的一场,还是沾着大前年军区联合汇演的光。
这个电影,看着也就那样。
但,两毛五的电影票不能浪费,他得帮忙把媳妇儿那份也看了。
两个对电影都无感的人,出了电影院,擦眼睛的擦眼睛,打哈欠的打哈欠。
四目相对,晓夏噗嗤乐了, “你眼睛瞪那么大,原来不喜欢看啊?”
叶盛钧叹气, “既然你不喜欢,那下次我们别来了,留着给你买肉吃。”
起码他媳妇吃了能长肉,划算多了。
五毛钱呢,能买一斤三等肉了。
晓夏点头,一本正经道, “好啊,你那份省下,给我买肉。要有好看的电影,我还是要看的。”
叶盛钧: “”
媳妇儿是不是又在逗他?
但看晓夏嘴角没绷住的笑,他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一本正经道, “媳妇儿,你一个人多无聊,还是我陪你,咱们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夏日午后光影纷落的树荫下,英姿朗朗的男人,眼眸含笑的看过来,晓夏心跳不由慢了一拍。
哇塞,想亲。
两人正好走到自行车边,叶盛钧低头开锁,晓夏没有犹豫,凑过去,吧唧就是一口。
不料男人突然偏头,一吻正中红心。
叶盛钧吓一跳,忘了自己要问的话,唇如滴血,俊脸爆红。
回过神,先警惕的转眼,扫射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也是被神出鬼没的红袖章整出阴影来了,惊弓鸟一样。
得亏因为晓夏睡得太香,两人是最后出电影院的。
此刻人群散尽,车棚无人。
这处角落偏僻,灌木茂密,红袖章远远隔了一条街,看也看不清晰。
叶盛钧放下心,转头看向不省心的媳妇儿,一脸心有余悸, “大街上呢,你注意点影响。”
晓夏仰头迎上去,一脸无辜, “不能怪我,是你太好亲了。”
叶盛钧: “”
叶盛钧: “???”
他的小媳妇儿,好,好,好不要脸!
不等震惊到失语的男人反应过来,晓夏凑过去,又是吧唧一口,咬在他红得分外诱人的唇上。
叶盛钧: “!!!”
媳妇儿,你这,这,这……挺好!
伴随着唇齿的深入厮磨,他果断抱着人,往树后躲去。
——都是这场合不好。
他媳妇儿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太喜欢他了,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然而,甜吻的味儿尚在齿间留香,叶盛钧又忍不住惊恐了:不是,不是,他那么大一个漂亮媳妇儿呢?
他那个超喜欢他超爱亲他的媳妇儿呢?
走大马路上也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