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媳妇可真能
一吻结束,一吻又来,犹如树上声声叫着夏天的蝉鸣,没个完。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杀破缠绵。
晓夏吓一大跳,叶盛钧呼吸一滞,立刻把媳妇儿往身后藏。
两人探头往外一看。
呼!一只胶底解放鞋从空中飞过,准确的拍在怒吼的红袖章脸上。
嗒嗒嗒,愤怒的红袖章追着一对手拉手的小年轻跑远了。
啊这……
两人对视一眼,叶盛钧松了口气,晓夏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倒在男人怀里。
叶盛钧忍不住也笑,搂着媳妇儿,低头温存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晓夏把头埋在男人怀里,蹭了又蹭。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犹如晚来倦归的飞鸟,安静的依偎在弥漫着槐花香的树荫下。
许是心情有了转换,晓夏再看这市井气息十足的小城,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衣着确实朴素单调,但仔细看,眼里有光,志气昂扬,有种野草般勃发的生命力,劲儿劲儿的。
叶盛钧推着自行车,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哦对,是身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话,都不像他媳他媳妇儿,对了,他媳妇儿呢?
他猛一回头,嘿,媳妇儿没了!
她,她,他那么大一媳妇儿呢?!
叶盛钧傻眼。
回过神,屁股着火一样,掉转车头,蹭蹭蹭就往回赶。
那着急忙慌的架势,引得路人频频回望。
此刻还没到下工时间,有闲工夫出来轧马路的人并不多。
清汤里数米粒的事儿,他愣是没找着他媳妇儿的影子。
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条一头望到底的大马路,人也能丢?
叶盛钧心里乱糟糟的。
有一瞬间,都怀疑起革委会那个瘪三。
偷偷摸摸,趁他不注意,悄没声儿的,把他媳妇儿绑走了。
但,想想也不可能。
他八年的兵不是白当的,真能在侦察连连长眼皮子下把人劫走,那得是多训练有素的敌特分子。
他是关心则乱了。
叶盛钧神经紧绷,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眼见电影院都快到了,神经绷不住要断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微弱又可疑的切切声。
好像还有他媳妇儿的声音!
叶盛钧急速止步,退回来,停在两堵高高的院墙之间,一个不知道通向哪里,又窄又黑的通道口,回望。
小巷子口那头,没人。
他失望不已,正要抬脚走人,那头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顶着他媳妇儿白嫩好看的脸,冲他招手。
叶盛钧: “”
叶盛钧: “!!!”
叶盛钧目瞪口呆,眼睛眨了又眨。
不是,那是他媳妇儿吧?没错吧?没错吧?
那头,晓夏还在招手,招小狗似的,招得特别欢快。
可不,就是他在大街上丢的媳妇儿!
叶盛钧确认没错,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澎湃的怒气。
他怒气冲冲,就要大声叫她。
他媳妇儿那颗机灵的小脑袋,嗖的一下,缩回去,又没了!
简直就是在他崩溃的神经上扭秧歌。
叶盛钧推着车就往前去,车头却哐的撞上高墙。小巷子太窄,过一个人都勉强,何况是自行车。
也是气昏头了,犯这种低级错误。
闹出这么大动静,街头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叶盛钧囧了下,急急下了车锁,把车倒停在巷子口。
几乎是侧着身子,横行冲过两进半深的窄道,速度之快,看到的人都以为他尿急。
出了昏暗的巷道,他眼前一亮,出现一大片狭长的荒地。
面积颇大,就在一片房屋格外低矮密集的老旧居民区背后。
杂树丛生,野草茂盛,小巷子口四通八达,活跃其中的人比正街还多。
一个个弯腰驼背的,猫在草木的阴影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交流全靠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浑似什么间谍交接活动现场。
叶盛钧神情一震:好家伙,这不就是黑市吗?!
他媳妇儿可真行,这地儿都能给她摸到。
是个侦察兵的好料子!
叶盛钧大为震惊,思绪还冷不防跑偏了一瞬。
还没说什么呢,他蹲在地上的媳妇儿回了头,又朝他招手,小声抱怨, “你来得好慢,我包呢,拿来没?快给我。”
媳妇儿的私房,叶盛钧不敢忘,肩上挎着呢。
他扭头看了眼巷子口,没空托管的车子还在,略微放下心,却也不敢离得太开。
不甭管啥时候,小偷小摸的事儿绝不了。
媳妇儿要挎包,他没有立刻递过去,反而弯下腰,边掏裤兜,边小小声道, “这鸡看着还行,多少钱?”
包着头巾的小贩子蹲在墙边,脸遮得只剩一双眼在外。
人缩成一团,一手死死压着篮子,一手掀着遮盖的破布巾子,压低了声音回: “两块三毛八分,有工业票的话,可以便宜点。”
叶盛钧掏兜的手顿住,也蹲下来,抓着腿子翻了翻, “贵了,老母鸡也才一块二一斤,你这还是瘦巴巴的小公鸡,八两不到,一块五毛,不能再多。”
小贩子,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婶子,嘿了一声, “我这是风干鸡,风干鸡,小伙子,懂吧?”
“水耗给你算进去了,还有盐耗,”叶盛钧表现得也很老道,把布巾子往后捋了捋,指节修长的大手把整只鸡都翻了翻, “不是发鸡瘟,黄皮子咬死的吧?”
老婶子嗐了一声, “那哪能呐,是这个不中用的,和隔壁家的大公鸡打架,没打过,被啄死的。”
说着,大大方方把篮子往前推, “你看你看,随便看,最低两块三毛,咱是积了一辈子德的老人家,真没开高价。”
积了一辈子德的老人家,搁这搞投机倒把呢?
看得津津有味的晓夏没忍住, “噗——” ,差点乐出声,好在及时捂住嘴巴。
她其实很想回一句,老人家,你知道你对面的买家,是正义的守护者,遵纪守法的人民解放军现役军官吗?
叶盛钧瞥了眼憋笑的媳妇儿扶到自己肩膀上的小手,面上八风不动,淡定还价, “八毛,再饶您半张工业票。”
老婶子瞄了眼边上揣手旁观的小媳妇儿,精明的眼神透着股强烈的遗憾。
小肥羊是薅不着了,但能捞到半张工业票,不亏。
——工业票难得,黑市一张起码要两块,还不常有,几乎买不到。
“成了成了,拿走拿走,小伙子真是一点不懂尊老,老婆子这趟白跑了!”就没见过这么会讲价的俊后生。
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小媳妇儿有福。
老人家瞟了眼边上一看就很好骗的漂亮小媳妇儿,嘴上和心里一起念念叨叨,手下动作爽利,从篮子底下翻出一张大大的干荷叶,三两下把鸡包裹好, “小伙子,看你长得俊,送你张荷叶子,蒸鸡吃贼香。”
俊后生好骗的漂亮小媳妇儿晓夏,看得是叹为观止。
真人不貌相啊。
谁能想到,她外表和气质都堪为真男人典范的男人,私底下竟是这般,这般贤良小媳妇儿。
太不合情理了!
妈耶,她婆婆,活菩萨啊!
到底怎么养出这么神奇的儿子的?
一时间,晓夏对叶母的敬仰之情,如大江之水,滔滔不绝。
她身边,会过日子的俊后生和见不得光的资深投机倒把分子,一个死死抓着鸡,一个麻溜儿掏兜,在你防我守的人与人的信任之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动作飞快。
交易完毕,一个挎着篮子就跑,转眼就钻进一个小巷子,不见影儿。
一个麻溜把鸡挎包里一塞,若无其事起身,还不忘把看呆的媳妇儿从地上挖起来。
叶盛钧眼睛飞快往四周溜了一圈, “还有什么想买的没?一并买了。”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再说,这地也不是计较的好地儿,倒不如速战速决,赶紧满足馋嘴的小媳妇儿,好顺利把人弄出去。
晓夏一听,还有这好事儿,眉开眼笑,小手一挥, “快过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现成的讲价高手,还带报销,必须充分利用。
一群遮遮掩掩的小贩子顿时一拥而上,揣着油纸包的,抱着菜篮子的,背着竹筐儿的,欢欢喜喜排起队来。
叶盛钧眼前一黑,才多会儿,他媳妇儿就找好了这么多卖家?
可把她能的。
他也发现了,过来的都是刚才偷眼瞧的。
纵然为了好排位推推搡搡,都默契的不吭声,露出来的眼里,全都闪烁着堪比过年杀猪的兴奋光芒。
话都放出去了,他只好让媳妇儿盯着点自行车,他负责一个一个讲价付钱,收东西。
四分钱一块的绿豆糕,八分钱一根的脆麻花,六分钱一小包的大枣,五毛钱一斤的咸鱼干,八毛钱半斤的白砂糖流水介的进了军用小挎包,直到再也装不下。
叶盛钧手中的钱票也是流水介出去,很快把排队的卖家清空。
全程没用十分钟,几乎是一分钟成交一单,堪称雷厉风行,稳准还狠。
成交价格大多是拦腰砍。
少有老实报个良心底价的,翻一倍是基操,翻两倍三倍是眼也不眨,毫不心虚。
这么一比,一辈子积德的老人家,竟然还是真的积了德的。
可见这年头的人心,也没淳朴到哪去,或者说,沾资本主义边的,都奸!
晓夏算是看明白了,这帮口口声声,自称老实人的家伙,完全是她当大肥羊冤大头宰啊。
简直岂有此理。
叶盛钧拉了从乐呵呵看到气鼓鼓的媳妇儿就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干完这遭儿,短时间内,还是别来县城了。
快到巷子口,他把鼓鼓囊囊的挎包塞给身后的媳妇儿,动作麻利的开了锁。
把车子倒出巷子口,又故意把车头别进巷子口,趁着四下少人,用身体堵住路人视线,装作整理车龙头的样子,掀起车篓里的草帽子, “快把包放进去,别让人看见了。”
晓夏: “”
她男人,熟练工啊。
也是个不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