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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儿好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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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到乡下的,晓夏,土生土长的,城里人。

    乡下长大的,叶盛钧,八年没回家的,当兵的。

    这城里,谁比谁熟,还不一定。

    ——如果是原来的晓夏的话。

    但,现在的晓夏,也不怕露馅。

    她进了县城,就对仍未知名姓的便宜丈夫道, “你说的,你带路,带我买买买。”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很重要。

    毫不知情的叶盛钧很有打算: “先领证。”带着媳妇儿直奔革委会。

    晓夏稳坐在车后,继续看新鲜。

    县城要繁华许多,大马路,小楼房,砖瓦大院,绿化带,小公园,秩序井然,很体面。

    但晓夏还是觉得老旧,灰蒙蒙的,街面一水儿朴素沉默的蓝灰黑,没什么色彩。

    也就那样吧。

    大概是因为在她印象里,她曾见过更繁华鲜活的景象。

    而且,街上并不是很自由——

    但凡她和她男人靠近点,街头唯一亮丽的色彩,那些带红袖章的,就张望过来了。

    黑森森的眼睛亮亮的,活活生出咄咄逼人的红光。

    如此严防死守下,出门子的男女男女,中间起码隔了一个锤子的距离。

    不是手锤,是铁锤,带长柄的铁锤。

    晓夏也没想到,这时候,领结婚证,竟然是需要革委会盖章的。

    难怪街上那么多红袖章横冲直撞,耀武扬威——这胳膊伸得真的挺长。

    也难怪,她男人上了大马路就坚持穿上衬衣。

    还跟忠贞的小媳妇儿似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扣子一路扣到顶,遮住大半喉结。

    在红袖章的严厉监督下,晓夏不得不和男人隔了一锤子,手锤子的距离。

    毕竟是在自行车上,不能再远了。

    搂腰什么的,想都不要想,真的会被人追着扯下来。

    两人一路行来,就被叫停好几次,哪怕晓夏再不信邪,也不得不收敛了。

    红袖章,恐怖如斯。

    如此,叶盛钧总算清清白白的,清清净净的,带着不安分的媳妇儿抵达第一个目的地。

    红袖章的大本营革委会,占了很大一个院子,里面好几座小楼房,并一片平房。

    人来人往,红袖章遍地,草绿色的束腰军便服入目皆是,骄傲的头颅一个比一个高昂,营养良好的神采一个比一个张扬。

    领证的地方在边角一栋三层小楼,是叶盛钧出面,一路问过去的。

    没有爱动手动脚的媳妇儿拖累,他那身板正凌厉的军人气质还是很有面儿的,一问一个准,畅行无阻。

    证明材料很齐全,过程很顺利。

    晓夏总算知道了自己便宜丈夫的名姓,叶盛钧。

    原来,是钧钧,不是君君。

    晓夏盯着证书上那行繁体的“最高指示:实现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看了会儿。

    视线往下挪,不仅看到了便宜丈夫的名姓,还有年龄,25岁。

    哦,她这个晓夏,也才19岁呢。

    晓夏瞟了激动得耳根红红、小名钧子的君子哥,啧了一声:禽兽。

    但, “双方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所以,合法。

    ——这时候的女性,合法结婚年龄,18岁。

    19岁,将将过线。

    信息来源是贴在办事窗口边上,一张红色的普法公告。

    至于合法的结婚证,则是一张大奖状。

    花花叶叶麦穗子啥的,红红黄黄绿绿的乱开,背面是和国旗一样的全红,还印了一段语录: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到达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

    晓夏: “”

    就,很有这年代的特色。

    其实,结婚报告都打了,这证领不领,无关紧要。

    但,军人支持婚姻法国策,妇女主任叶母响应号召,就有了今天这一遭。

    晓夏只觉得,主席他老人家,连结婚都在为难她——

    她,只想让别人辛勤劳动,有的是资本家的理想境界,妥妥的社会主义的叛徒。

    深有社会主义叛徒分子觉悟的晓夏,将红黄绿满江红的奖状结婚证叠好,放进小挎包,将肩带挎回禽兽的钧子哥肩膀, “收好。”

    啧,19岁的小姑娘,搁她们那儿,还是清澈愚蠢好骗的大学生呢。

    插在一截25岁的狗尾巴草上了,冤!

    哪怕这狗尾巴再漂亮,那也是狗尾巴草。

    晓夏跟着意识流自然触发的记忆走,结合这两夜在床榻之上的遭遇,深觉:禽兽哥,不冤!

    这就是个牲口,批了漂亮人皮的牲口!

    牲口哥,哦不,禽兽哥,哦不,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顶梁叶盛钧,不知媳妇儿的腹诽,接过结婚奖状,满眼都是笑,问她,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大餐。”

    这晓夏立刻丢了无谓的腹诽,笑吟吟, “好呀。”

    来自社会主义的糖衣炮弹,吃吃也无妨。

    见媳妇儿高兴,叶盛钧越发容光焕发,意气风发道, “我们去大江饭店,就我们来的路上那家,开了十几年,味道一直很好。”

    晓夏没意见,不急不缓的,和男人并行,仰着颗好奇的脑袋,四处瞎看。

    小楼白墙刷绿漆,入目都是红色标语,革命氛围浓烈。

    来领证的人并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

    晓夏在大门口略停了停,欣赏头顶的“为人民服务”标语。

    突然进来一个军装戴红袖章的年轻男人,就跟没长眼似的,朝着她直直撞过来。

    叶盛钧眼尖手快,一把拉住媳妇儿,往边上带。

    年轻男人站定,撸起袖子就发飙, “拉拉扯扯,你们胆子好大,革委会地界也敢乱搞男女关系。”

    “我们领证了,合法的。”叶盛钧淡定掏挎包,当着突然撒泼的红袖章把奖状一展,又晃了晃自己的军官证, “另外,提醒这位走路不长眼的同志,破坏军婚,是犯法的。”

    晓夏瞟了明显故意找茬的红袖章一眼。

    个头比她还矮,相貌平平,面皮子枯黄,小眼珠白多黑少,眼神不正,给人感觉很不舒服。

    晓夏有被丑到。

    她飞快扭头,看刚知道名姓的新婚丈夫的大帅脸,洗眼。

    自家男人真心好看,这“已婚妇女”的小委屈,也不是不能忍。

    但年轻男人显然认得晓夏,冲着她来的。

    当即被她这举动激怒,面色狰狞,扑过来就要打人,打她男人。

    千钧一发之际,后面追过来两个红袖章小青年,冲过来死命抓住年轻男人,气喘吁吁苦劝, “哥,哥,别冲动,别冲动!”

    另一个也紧张不已,和他耳语, “章哥,您大好青年,前途广大,大有可为,外面多少好姑娘排队等着您呢,和粪坑底的臭石头死磕,不划算,没得惹得一身腥。”

    声音不大,晓夏只隐约听到“好姑娘排队”,“粪坑臭石头”,“一身腥”,都不是什么好词。

    她灵光一闪,忽然明白,叶母追出来,跟她叮嘱的那句,“别怕,要是有人欺负你,叫钧子,让他给你出气”。

    原来,说的是这个呀。

    晓夏瞟了眼那象征无法无天的红袖章。

    她婆婆,好勇。

    敢把身上麻烦纠葛这么大的媳妇儿迎进门,还当宝贝疙瘩一样疼。

    她真心服了。

    而她婆婆养出来的好儿子,都不用她叫,就主动上前了——

    自己不过晃个神,就被护犊子的男人扒拉到了他身后。

    叶盛钧姿态强硬,寸步不让,冷峻硬朗的脸杀气腾腾,厉声斥问, “革委会的地界,公然袭击现役人民解放军军官,你们是不是潜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敌特反动派,想要破坏军民团结统一战线?!”

    端的是,帅得锋芒毕露,刚得炸裂苍穹。

    晓夏眨眼:哦,她便宜丈夫,也好勇。

    还有谋。

    很会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暴力压服暴力。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新来的两个小青年有被吓到,涨红脸,使出吃奶劲,把人拉到一边, “大家都是红色基因坚定的践行者,这位军官同志,您请您请,祝两位革命友谊长青。”

    狗腿跟班们最懂什么人不能得罪,滑跪得很丝滑。

    晓夏忍不住笑。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拉了拉狡猾狡猾的人民解放军军官同志袖子, “走了,我饿了。”

    她喜欢看人演猴戏,不喜欢被人当猴戏看。

    狡猾狡猾的人民解放军军官立刻转身,拉着叫饿的媳妇儿就走,边走边数落, “早晌让你多吃点你不吃,这会儿知道饿了。”

    晓夏才不认, “明明是你拖拖拉拉,办事不利索,骑个车都骑得慢死了。”

    叶盛钧也不认, “那不是你说太颠簸,让我放慢点?”

    晓夏哼哼, “抛开事实不论,我饿了,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这个抛开事实不论,那还能论什么?

    媳妇儿明显在耍赖,叶盛钧说不过,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待会我骑快点。”

    两人手拉手一路走,一路斗嘴,完全没把身后那群没干过好事儿的红袖章当回事。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当然也就没看到,挑事的年轻男人吃人的眼神,狰狞的怒容,与无能狂怒。

    这段小插曲过了就过了。

    两人谁也没多提年轻男人。

    晓夏是无所谓,她本来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叶盛钧知道内情,但心疼媳妇儿无辜,遇此无妄之灾。

    太糟心了,必须带他倒霉催的小媳妇儿吃顿好的,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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