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
今天是海怪死去的日子。
怪物自然不会有什么葬礼,在法师们魔法的光芒中,这具巨大膨胀的躯体被吊起,在腐烂污染池水前被拖上了岸。
早幸和梅提欧站在一旁观望着这一幕,怪物像是小山大小的海狮,但体表有海草似的白色毛皮,凑近一看才能发现那些不是毛发,而是由细小的触手组成,像是某种软珊瑚寄生在了表皮上。
海怪本还有一个多月的寿命,但艾泽婆婆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决定提前处死海怪将它的尸体进行解剖,好验证得到的结论是否正确。
草药魔女现在正主持着解剖工作的进行,魔偶师奥托克带着弟子津津有味地凑近观察海怪并绘制解剖图,希尔伯作为助手在旁边一脸无聊地收集海怪水蓝色的血液,看到早幸和梅提欧后眼睛一亮,用眼神示意她们过来陪他打发时间。
“你们怎么在一起?”希尔伯用水魔法引导着血液的流向,一边分神问道。
“我来看原材料收集,”早幸指着希尔伯脚边装血的桶,“我要用。”
“我是护卫。”梅提欧点了点胸前的骑士勋章,“法师大人请随意吩咐我。”
“哪敢。”希尔伯撇撇嘴,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那日把阿实的日记重新封入地下后,早幸和梅提欧匆匆返回王庭,也还没来得及和克尔泽解释,只说下次再聊。
黎明时压得很低的云层是铅灰色的,风中的潮湿气息预知了雨水的来临,在进入王宫前,早幸和梅提欧坐在显圣教堂前的许愿池边一个一个的扔硬币,直到荷包空空如也为止。
其实连愿望是什么她们都没想好,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梦神的祝福会带来什么,梅提欧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这是首先要调查的事。
兜兜转转,早幸还是只能想到自己的老师,她那神秘的魔法可以让身体的一切秘密暴露无疑。
但今日显然不是个好时候,艾泽婆婆太忙了,每个人都在找她,站在一旁的早幸和梅提欧显得相当多余。
“希尔伯,和你说个事,我身上出现了新的祝福。”
在早幸还在盯着海怪无神的眼球发呆时,梅提欧先丢下一个炸弹。
“梅……”早幸猛然转过头来,她们也商量过该什么时候告诉朋友这件事,但太突然了,这里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希尔伯也没反应过来,海怪血液构成的蓝色水流已经只剩细细一股,等到最后一滴落入桶中时,他才抬起头来:“……‘无声’。”
风魔法将她们周围扭曲出了真空的领域,瞬间任何声音都无法再穿梭于两个空间。
“你说的事原来是这个,”希尔伯看向早幸,又回头盯着梅提欧,“这个魔法能维持十分钟,长话短说吧。”
对于这位同伴的行事风格梅提欧也相当熟悉了,看来坠入爱河也不会影响他分毫。
梅提欧快速地把和早幸说过的内容又讲了一遍。
等听完全部,无声魔法解除,即使是希尔伯也有些消化不了,只木木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看过我的梦?”
“我不是故意的,”梅提欧握拳抵在心脏上,“这个祝福我无法控制,但你梦的内容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小姐。”
早幸扭开了头。没说跟说了一样,她是不是应该走开。
希尔伯也觉得在和早幸相关的事上他是不是流年不利,不是情书被传阅就是梦也被人看了,当事人还躲着他:“说了也无所谓,我已经告白了,连做梦都要管我做什么的话也太过分了,现实里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告白了?”梅提欧讶然,“那你是被拒绝了?小姐可说你们还是朋友。”
“你们一定要现在聊这个吗?”早幸注意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连忙打岔。
“刚才的话题现在说也不合适吧,”希尔伯指指水桶,“骑士大人,帮我运下材料,这是要送去药剂师小姐那里的。”
这个生硬的借口下三人提桶跑路转移阵地,先把原料放入了早幸专用的实验室里,然后在她的房间坐定。
“请用。”早幸下意识先泡好了茶水端上了蛋糕。
“谢谢。”希尔伯看着盘里的蛋糕,竟然有些恍惚,他好久没吃过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作为朋友坐得比之前更远了?”梅提欧被夹在两人之间,本来很沉重的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看希尔伯吃瘪真的很有意思。
希尔伯咳嗽了一声,把话题扭向正道:“王子殿下,你可真能瞒的。”
“对不起。”梅提欧秒答,“但请法师大人行行好,给我提供一些建议吧。”
“行行好。”早幸也学着梅提欧双手合十看着希尔伯。
“……”希尔伯对这两人有些无力,这时候知道来找他了那早干嘛去了。
虽然对她们这堆麻烦事他好像也帮不上忙。
“祝福是存在被收回的可能性的,但那完全取决于神的意志,”希尔伯端起茶杯,搜索着脑中的知识,“一般神在判断信徒没有利用价值后就有可能收回……但我们连你为什么会被祝福都不知道,最好别期待神的随心所欲。”
梅提欧点点头:“我主要想知道梦神的祝福会有什么影响,如果能像‘锋利’的祝福那样为我所控就好了,但现在我也还无法掌控自己会进入谁的梦境。”
“你说只要有了接触就可能进入是吧?”希尔伯默默把椅子挪远了一点,“有没有试过祈祷?比如祈祷自己能不借助接触直接进入某个人的梦里?”
祈祷是与神明对话最常用的方法,光明神的信徒们就是这样得到神谕的,梅提欧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此时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叹息:“试过,不行。”
“毕竟梦神是栖息在魔境的神明,可能你的祈祷传不过去,”希尔伯用叉子切着蛋糕,不算甜,是很熟悉的味道,“至今产生的负面影响只有半精灵那一例对吧?是只会对精神受损的人造成伤害吗?”
梅提欧摇摇头:“不知道。一般精神受损的人直接就死了不是吗?”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希尔伯晃动着叉子,“精神不再完整的人总会死的,这个祝福其实对你不算坏事,而且无需睡眠不是很棒吗?能节省不少时间呢。”
早幸很想反驳,但还是咬住了下唇。
“但这个能力在不断变化,”梅提欧搅动着茶匙,“它在……不断变强,我不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梦神又究竟想借助我达成什么目标。”
“‘锋利’你不也是慢慢掌握的吗。神明的祝福也不总是为了宣扬神威,”希尔伯叼着樱桃梗拍了拍梅提欧的肩膀,“有时也只是因为好玩,更何况你是‘受众神祝福的王子’,很容易就吸引祂们的目光了。”
这一切经希尔伯解释后似乎变得十分轻松,但早幸坐在一旁还是全身僵硬,这个祝福已经杀死一个人了,当这个人对她来说不重要时她还会这么在意吗?还是她的观念和异世界不同呢?
希尔伯也注意到了对面早幸许久没变的动作,慢慢坐直了身体:“要想解析祝福是很困难的事,不然你的能力我们也不会研究那么久还毫无进展了。通常我们只能在被祝福者死后通过调查尸体消亡时的能量流动才能明白其所受祝福的原理,不过有不少咒语正是通过此类研究被找到的。不管怎样,现在只能继续观察了。”
梅提欧笑了笑,也把蛋糕上的樱桃挑起来吃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锋利的祝福显现时母亲找了很多超凡者来抑制他的能力,但神明的祝福是蛮不讲理而无法预知的。
他只能走在既定的命运上,说出口也只是让朋友为他担心罢了。
“那梅提欧不需要睡觉这件事正常吗,”就像这样,早幸还在为他担心,“不睡觉的话寿命会缩短吧……?”
“祝福自然会让人获得一些常人不具有的特质,”希尔伯咽下最后一块蛋糕,“神话里最开始的生命不也不需要睡眠?不过我不太熟悉生命系魔法,你们还是去找你老师或者神殿吧,仔细调查一下图个安心。”
在一壶茶水见底后,希尔伯给出了结论:
“这件事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别被其他人,特别是国王和你哥知道对吧。”
光明神信徒,至少是表面上的信徒诞下的孩子,却受到了魔境的祝福。
如果这个消息走漏一定会让人心涣散,而这段时间战争即将爆发的消息一直接连不断地传出,更加不能出现动摇军心的新闻。
“我喜欢你的脑子,希尔伯。”梅提欧叹了口气,“总是能把复杂的问题处理得很简单。”
“安慰到你了吗?”
希尔伯放下叉子,盯着梅提欧盘中剩下的蛋糕,说的话却是对着早幸:“那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我想再来块蛋糕。”
“还有一整个在烤箱里放着,待会儿给你打包。”
早幸自己那份一点没动,此刻直接推给了希尔伯。
“你们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希尔伯开始对付下一块蛋糕,但面对愁眉苦脸的两人免不了要问上一句。
理由太多了。梅提欧把蛋糕塞进嘴里装作自己很忙。
父亲和兄长大概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但具体会如何应对他还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该做什么,只是随波逐流的活着。
早幸也默默喝茶。听希尔伯说了这么多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什么也没有解决。如果有第二个阿实出现呢?如果梅提欧的能力暴露了呢?这些担心目前还虚无缥缈,却又确实存在。
“我得去换班了,你们二位慢聊,”梅提欧站了起来,牵起早幸的手在指尖亲吻了一下,“谢谢小姐为我做了这么多,期待下次与您相见。”
他如此动作时眼睛却是看着希尔伯的,绿莹莹的眼中满是笑意,希尔伯直接端着蛋糕呆住了。
他是不是被挑衅了?
梅提欧是有什么毛病??
早幸也注意到了这两人诡异的互动,收回手拿手帕擦了擦:“我也是,三殿下。但下次请不要这样了。”
梅提欧并不回话,只是行了一礼后闪身走了。
被剩在屋中的两人相对无言。
“……我去打包蛋糕。”早幸好容易想到了借口,起身也准备溜走。
但蛋糕被仔细装入盒子后她还是要提回去面对屋里那人的。
希尔伯盯着早幸把蛋糕盒子放在桌上,伸手把玩上面扎成蝴蝶结的丝带:“梅提欧说得不错,我们明明还保持着朋友关系你却离我更远了。”
实在是无言以对。早幸僵硬地又去装茶包:“……抱歉?”
“你说抱歉反而更伤人,”希尔伯不小心拉开了蝴蝶结,又无法复原早幸的系法,只好把丝带拆下塞进口袋里,“但我并不后悔,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想法,而现在你会不断想起我,思考我每句话的意思,渐渐的,你也会明白你装作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他抱起蛋糕盒站了起来,准备暂时撤退:“只是有一点,还请别躲着我,我又不会咬人。而且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