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
早幸跑到“黄昏之间”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熟人。
“林小姐，好久不见。”
早幸略略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怀特先生，还有……希尔伯，你们怎么在这？”
降灵节之后早幸和索恩塔的其他人再没见过面，此刻遇上了惊奇之余也有些欣喜。
怀特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表情和声线都没什么起伏，但招呼打得很亲切：“我的老师一直等不到艾泽法师的回复就上门来自荐了，我们是捎带的。”
早幸愣了愣，想起了怀特的专业：“你就是那位魔偶师的弟子吗？”
怀特点点头：“嗯。林小姐有什么可以给我透露的吗？要是艾泽法师对老师没兴趣的话还是赶紧拒绝他吧，不然每天老师都要催我检查邮箱三十遍。”
这个说法……早幸讪讪一笑：“老师还在犹豫。”
其实艾泽婆婆的原话是“索恩塔的这位擅长把简单问题变复杂，但辰星塔的那位擅长把复杂问题直接用暴力解决，一个过于追求艺术，一个毫无美感。”
但草药魔女的确是在无数简历里把他们给挑了出来，足以见得这两位是真有实力的。
“老师很缠人的，大概还要不少时间，林小姐要和我们一起等吗？”怀特指了指空椅子，示意早幸坐下。
但那个椅子离希尔伯太近了，这位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眼神挺吵人的，早幸抱着笔记本僵了僵，还是磨蹭着坐了过去：“那我就打扰了……”
怀特指挥着他带来的猫头鹰样式的飞行魔偶倒茶：“这是艾泽法师的实验室，来打扰的不该是我们吗？”
早幸道谢后端起茶杯，战术性喝水缓解尴尬：“希尔伯，你现在是跟着怀特先生的老师学习了吗？”
怀特一向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嫌弃：“就希尔伯这手艺，纯粹浪费材料。”
迄今保持沉默的希尔伯也开口了：“做一具魔偶的时间都够我把怀特那一屋子魔偶全拆了。”
“……”早幸继续喝茶，“所以你来干什么的？”
“兼职助手。”
怀特面无表情地从喉头滚出两个笑的音节：“但不要工资。”
怀特现在只庆幸宫廷法师的岗位暂时没有空缺，不然希尔伯都要用自荐信把王庭的信箱塞爆了。
未来的索恩塔主事人干出这种事那全索恩塔的脸都别要了。
但老师拿到王庭的通行许可时他还是把希尔伯捎上了，好歹同窗一场，和小白鼠小姐也有点缘分，帮帮他吧。
顺便从他身上找点乐子，他那封砖头情书里的插图还是他帮忙画的。
“你来找你老师？”希尔伯问道。
怀特沉默着低头喝茶。这不明知故问吗，难不成还是来找他俩的？
早幸僵硬地点点头：“嗯……有些事想问老师。”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面前两位也是博识的法师，或许已足够回答她的疑问。
“你们知道哪位神明的祝福会对梦境产生影响吗？”
这个唐突的问题让希尔伯和怀特对视了一眼。
怀特推推眼镜，先给出了一个推测：“睡神？有记录说祂曾赐下祝福让一位绝世美人陷入了百年的美梦中。”
希尔伯也结束了别扭开始进入大脑的高速运转：“美梦只是猜测，那位女性最终在梦里化成了一具白骨，做了什么梦谁也不知道，吟游诗人过度加工了。是什么情况下做的梦？酒神和癫神也能做到，祂们的信徒就没清醒的时刻吧。”
“癫神那已经不算梦境了吧，更像是病症引起的无所不在的幻觉，这会不会已经脱离问题要求了？”
“先把可能列出来再进行排除，她应该也不知道具体问题……”
“你们先停一停。”熟悉的异世界概念冲击又来了，快三年过去早幸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算是常客了，但一和法师对话还是会勾出这些莫名其妙的情报。
“这些神都是什么……？我们可以先列个表吗？还有，其实祝福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关于这一点也希望两位老师说明一下……”
早幸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放在桌上，一黑一白的两位老师凑了过来。
“睡神，字面意思，掌管睡眠，和夜之女神有一些关联，传说里一切生命本不需要睡眠，但夜之女神喜静，就在太阳沉没时让最吵闹的生灵被石化在原地，使得不少生灵在夜晚被打碎后回到了轮回。但光明神看不过去，于是改变了生灵的规律，让他们会在夜晚陷入沉睡，由此诞生了司掌睡眠的神明……”
“癫神，与精神疾病有关的魔神，其中一种疾病会使得人表现得像是永远陷入了沉睡中，但其实精神还在活动，据说这是癫神赐福者的诅咒……”
早幸看他们还准备写下去，担心自己之后会把问题忘了赶紧先打断：“你们提到了魔神，睡神不是魔神吗？”
她记得梅提欧的祝福是来自于“锋利之魔神”，沾了魔字的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希尔伯在“癫神”两字上画了个圈，开始解释：“睡神的力量来自于主神，主神诞生于所有生灵之前，祂们的力量是世界的本源，不受后来者的影响，但魔神就不一样了。”
感觉希尔伯挺享受给小白鼠小姐上课的。怀特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准备袖手旁观。
希尔伯继续说道：“魔神是从后来的‘概念’中诞生的，比如祝福梅提欧的‘锋利’，如果这个概念不被提出，钝和锋利虽然原本就存在但对世界其实没什么影响，而生灵从‘锋利’中感受到了力量，当崇拜或畏惧这种力量的生灵多了后魔神也具有了权柄。”
早幸试着总结：“也就是说，信徒越多，魔神的力量越大？”
希尔伯点点头：“差不多，不过不是信徒，力量的来源很难测定，更普遍的说法是生灵对该‘概念’所具力量的认可度。”
她故乡的神也差不多，不过可以用香火来衡量。
“不同时期这种认可都会发生变化，”怀特觉得自己太闲了，还是忍不住加入话题，“比如‘火焰’，久远时是非常强大的魔神，算在所有元素魔神之首，但现在就没那么强了。”
“我觉得爆裂魔法还是最好用的，”希尔伯小声嘀咕，“不过力量的确会随着观念发生变化，因此魔神为了维持自己的力量时常会显灵。”
“显灵？”
“比如说选择中意的对象赐予‘祝福’，”希尔伯在癫神的下面写下了几个名字，“这些人据说就是被癫神的赐福者咒杀的人，都是他们所属时代的名人，他们的死让癫神在那个时期拥有了数十座庙宇。”
“不过作恶过甚就会被阻止了，特别是惹到主神的话，光明教廷在赫林戈的崛起也是在同时期发生的吧？”怀特放下杯子耸耸肩。
早幸看着那几个死去的名字觉得不寒而栗，恶神通过作恶也能获得崇拜，神和人果然很像。
或者说，人既然是诞生于神之手的，相似也没什么奇怪。
“那祝福会有什么表现吗？比如……身上出现记号什么的？”
早幸按自己的常识问道，小说漫画里不是总有这种设定吗？简单方便地让路人认出主角是天选之子。
希尔伯顿了顿，叹了口气：“要是有就好了，有些被祝福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挂着什么东西呢，概念不被捞起就不存在，力量不被使用就不会显现。”
怀特摸了摸下巴：“三殿下的那个祝福不就是……啊。”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
怀特的声音小了点：“希尔伯你和他是朋友吧？我记得你们都受过崔斯特老师的教导？”
你还见过他呢。早幸在心里默默说。
但梅提欧的确是早幸今日来找老师的主要目的，她想弄清昨天梅提欧所说的新祝福，这个突然曝光的秘密听上去似乎是件好事，但梦境，早幸又想起了黑巫师所说的梦神的印记。
不过有这么多可能性的话或许和梦神没什么关系。
希尔伯看了早幸一眼，掂量着能不能把梅提欧的过去说出来。
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与其让她去随便打听惹上什么事还不如自己说了，梅提欧对此事虽然介怀但也没有存心隐瞒的打算。
随后告诉他一声就好。
“梅提欧的祝福显现是在他九岁那会儿，”希尔伯说起这事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唇，“他那人你也知道，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虽然魔法上没我厉害就是了。本来人王已经有意改立他为继承人……但他在和大王子对练剑术时把他砍伤了。”
“用手。”希尔伯把凶器也说了出来。
“魔神祝福出现的时候对当事人往往都不是好时机，祂们只追求效果足够震撼。”怀特也有些唏嘘。
被誉为“高洁之流星”的王子，他的生日纪念邮票在他九岁前一直是最难抢的，老师曾感叹过自己还收到过一套作为制作某具少女人偶的回礼。
但很快就贬值了，因为那颗流星不会降落在王位上，他更像是一颗注定湮灭的明亮星辰。
虽然听说有一部分人不信邪就是了，特别是那些贵族中的超凡者。
早幸捏紧了杯子的把手，是她自己在瞎打听，但总觉得又听到了很不好的事。
可情报永远是贵重的，就像力量，又不是她不去掌握就不存在了：“那你们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梦的神明吧，还有相关的书籍可以借我一些吗？”
希尔伯和怀特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早幸的笔记本填满了，但他们最开始说起的两位神明的确像是最接近的，只是早幸心里的备选项一直没被提起。
“没有可能是梦神吗？”
终于，早幸还是问出了口。
希尔伯写字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刚才还在和怀特讨论一些地域神的可能性：“你找我借过很多梦神的书，你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只是，阿实的后续，我想多了解一些。”早幸为难的解释，梅提欧已经说了这是他的秘密，就算是希尔伯她也该先征求梅提欧的意见。
“林小姐知道魔境诞生的传说吗？”怀特已经聊上头了，直接向早幸问道。
早幸点点头。
“梦神是混沌与秩序混战时属于混沌旗帜下的主神，混沌神被封印后梦神也随之陨落了。但梦是很特殊的东西，神明无法完全消失，祂们的死只是力量的消散的同时灵核陷入沉睡，灵核所在的地方是世界里层的梦乡，也就是梦神的领域。”
这些东西早幸也读到过，现在当作复习静静地听了下去。
希尔伯看她专注地盯着怀特，不动声色接过了话柄：“因此梦神即使被封印了也从未消停，依然有返回地表的能力。有一任魔王正是得到了梦神的部分权柄，那一次魔王的军势几乎踏破了半个大陆，战争持续了一百年，不知道有多少勇者死在了讨伐祂的路上，即使现在大陆上也还残留着那次梦神作祟留下的伤痕。”
怀特热血也下来了一点，忍不住对希尔伯翻了个白眼，幸好早幸现在视线已经转到希尔伯身上去了。
“但总体梦神还是被困在魔境的，特别是玛西缇歌的封锁线建立后，因此甚少出现被祂祝福的生灵。”
早幸愣了一下：“还是有可能的吗？”
“嗯，如果生灵自己跑梦神的地盘，也就是魔境去了就说不准了，不过目前还没有关于此的报道，因为能去魔境的人相当有限，而且也就去那么一会儿很难遇上梦神吧？梦神的祝福，不知道会是什么呢……”希尔伯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旁边的怀特也是。
早幸收起了笔记，脑子里一下像是被毛线团塞满：“祝福……一个人有可能同时收到多个祝福吗？”
“梅提欧不就是，”希尔伯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早幸的反应不太寻常，倒不如说她今天的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光明神的祝福和锋利的祝福，不过算比较少见的情况吧。”
“毕竟是‘被众神所爱的王子’呢，”怀特指挥着他的猫头鹰魔偶去烤撒了核桃和瓜子仁的面包片，“你还敢说占星没用吗？这条可以说是正中靶心了。”
后半句是对希尔伯说的，不擅长算命的黑发巫师被分了神，不满地撇嘴：“我听说他还算了你会成为索恩大法师呢，结果在我来后就改口了。“
怀特呵呵一笑：“送我都不想当，索恩塔这种规矩贼多的地方就是想累死管事的人。”
“我以为你很喜欢管人呢。”
两个法师还准备继续拌嘴，艾泽婆婆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高大花哨的紫袍法师唉声叹气地走出来。
“看来不行了。”怀特小声对希尔伯说。
“奥托克老师也太没用了吧，回头人家要说索恩塔输给辰星塔了。”希尔伯也小声顶回去。
“按布卢梅塔的标准她们是喜欢辰星塔那边奇奇怪怪的……”
怀特还准备反驳，艾泽婆婆也跟在这位法师的身后走了出来，看到凑做一堆的早幸她们微笑着打招呼：“莎莉？你找我有事吗？还有希尔伯和怀特，好久不见。”
希尔伯和怀特俯身行礼。
“那奥托克，我这两日就命人准备好你的实验室，你回去把器材收拾好就过来吧。”
眼见着艾泽婆婆还在和紫袍法师细细叮嘱，凑在一起的三人听见内容都有些目瞪口呆。
艾泽婆婆对奥托克法师说完最后一点注意事项后就被也在黄昏之间等待的其他人叫走了，早幸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跟了上去。
怀特见愁眉苦脸的老师走了过来，忙迎上去询问：“老师？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怎么还一副苦瓜脸。
“你不知道伊莉丝这人心眼有多少，她给我定了一堆规矩，不遵守就把辰星塔的叫过来。”奥托克骂道，“听说辰星塔那个马上就要过来了，我都不敢反驳每一条都接受了，还签了契约。”
但你还不是接受了。怀特默默把猫头鹰魔偶抓来的水杯递给嘴唇都干涩开裂的老师，一边扭头对希尔伯道：“安心了吧？助手？你要不要现在去找她，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
奥托克也听说过希尔伯那封情书的事，索恩塔的老师们这阵子看了不少这个叫人头疼的天才学生的笑话，还有人悄悄复制了一份那本情书的参考书目在私下传阅，一些流传出来的插图一看就是自己弟子给画的：“嗯，或者要我陪你去吗？我也再去找伊莉丝聊聊……”
希尔伯表示拒绝：“不了，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