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畏威而不畏德
“大汗,此人自称是前来下战书的使臣车赢。”卫兵掀开车妄毡房的门帘,带了车赢进门。
车妄放下手里的作战图:“人留下,你下去吧。”不料,车妄抬头却看见了一脸惊愕的车赢,自己的表情也不免一滞。
车赢一步步走近车妄,仔细看向这个与自己父亲有九分像的男人——若是自己的长兄还活着,或许就是这般魁梧雄壮的模样……(本文原创首发晋江)
长兄?车妄?大汗?车妄?
车赢又想起堂哥说的“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个故人……”!!!
与此同时,车妄也正上下打量着这个背着丈二长枪的年轻人。良久,车妄试探性地发问:“十余年前,你父兄一路向西,要为战死的爷爷、伯父报仇,可是一去不回?”
车赢反手摸向了背着的长枪,警惕十足:“与你何干?”
车妄见他眉眼、身形均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心中更是笃定,接着问:“如今,你家中,应当还剩下你母亲、你祖母……”
车赢定定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凄凄,不忍多想,更不愿相信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猜测,只能无视车妄的问话。
车妄却起身,走到车赢近前仔细端详,大笑:“真快啊!当年跟在我屁股后边要肉吃的小小子儿,已经比我还高了!”
车妄见车赢不吭声,又问:“哎,你也该娶妻生子了吧?纳了几房媳妇了?”
车赢蹙眉,仍嘴硬:“你是谁?在疯言疯语说些什么?”
车妄却伸手拉车赢,意欲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去:“别怕,过来坐!我是你哥哥,还能伤了你吗?”
车赢眼眶中噙了泪水:“胡扯!我哥哥是保卫家园英勇就义的好汉,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
车妄转过身不再看车赢,顾自坐回位子上去:“我是你的亲哥哥,也是这朔漠的霸主,你我长着一样的骨血——你认也好,不认也好,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车赢迅速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泪,整理好心绪,质问他:“既然你说是我哥哥,那我问你,你又是为何从奋勇抵御朔漠大军的英勇少年,沦为盗贼头目的?”
车妄歪在座上,摇头反驳道:“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可别跟那短命鬼学得什么忠、什么义,学坏了脑子,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下落不明哦~”
车赢惊惧,实在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堂哥一家下落至此,也与他有关?!
车赢再问:“是你,重伤了我堂哥?还掳走了我嫂嫂、侄女儿?是你!害得他们一家,亲人离散、天人两隔?!”
车妄不以为意:“哎~绝没有天人两隔啊!现下算来,他们一家,应当已在那阴曹地府团聚咯!”车妄见车赢悲愤,又咧嘴笑着补充道:“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我送他们早入轮回,他们还得谢谢我呢!”
车赢气急,武动长枪逼近车妄,葫芦头枪尖直抵车妄脖颈。车妄回神,顺手摸向自己身侧的常用兵器,却被车赢识破,枪杆一翻、一挑,便挑远了那一对玄铁弯刀。
门口守卫听见帐内兵器作响,携随身兵器奔至帐内,大喊:“保护大汗!保护大汗!”
车妄却大声呵斥:“不可对来使无礼!我们只是切磋而已,你们退下吧!”众侍卫见车赢确实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便纷纷退去,又只留他们二人独自相处。
车赢心中煎熬,他已然知晓面前这壮汉就是自己年幼时就失去的长兄,又悲痛堂哥一家的苦痛竟然是拜他所赐……(本文原创首发晋江)
车妄趁车赢晃神,双手握紧枪杆猛地一推,便将车赢连人带枪推得坐在了地上。车妄捋顺了自己的衣衫,劝车赢与自己共事:“哥哥真心是为你好,你跟哥混,亏不着你。”
车赢握紧长枪,坐在地上扔不搭腔,车妄却回忆起了旧事:“当年,那戈尔丹在我面前用弯刀铡了老爷子的头——惨哪!脑袋掉下来,咕噜了几个滚儿,眼珠子还瞪着。”车赢知道他说的老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不由得双目噙着泪望向车妄。
车妄摇头叹息:“忠啊!勇啊!美德远扬!可落了个尸首异处、鹰叼狼咬!”他走下座位,缓缓走向车赢,蹲在他面前:“当然了,若不是我亲手卸了他那尸首,一块块地背到了山坡上喂狼,戈尔丹也断不能认了我做干儿子!”
车赢听此言,横握长枪压向车妄:“畜生!畜生!我要你给我父亲偿命!!!”
车妄眼前一亮,激动道:“来,来,来!你有本事弄死我啊——手刃长兄,你又是什么?”
车赢泪流满面,痛哭出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车妄劝他:“我的好弟弟,这世上的东西是有数的,得靠抢啊!你听那皇帝老儿的教训,不过是让你更听他的话罢了,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车妄见车赢不语,咬牙切齿道:“普天下凡是喘气的,就没有一个不势力的——你就算德行再高又怎样?若不能有威慑住他人的手腕,谁他娘的又能拿你当个人瞅?”
车赢渐渐止住了哭泣,他看着这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车妄,听着他的癫人癫语:“两年前,戈尔丹被那皇帝老儿打得人仰马翻、重伤在身——其实,他本来完全能恢复如初,但我实在不忍他再受连年征战的苦楚……便一碗毒酒送他归了西!”
车妄大笑起身,挺胸抬头:“人啊,都是慕强的——他的部下、妻妾随即就臣服在我的脚下……如今,我比他当年鼎盛之时,并无二样——哦,不,他的美妾还给我生了不少儿子,给他可没生出来呦!只是,他那妻妾中有那么两个倔驴,不肯就范,干脆就让我埋在了漫天黄沙里……”
车赢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记忆中那个坦荡正义的长兄,已然荡然无存了。车赢冷冷道:“我是来下战书的,你们朔漠的家务事与我何干?”
车妄只觉得车赢是心中有顾虑,仍要拉他入伙:“你是我弟弟啊!你从小最是听我的——如今,哥哥什么都有了,你来找我,我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车赢冷脸盯着车妄的眼睛,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浑浊的野兽的眼,车赢道:“把我嫂嫂和侄女儿给我。”
车妄咧嘴:“傻小子!那母女俩已经被我帐下的兄弟们玩烂了,早他妈扔山上喂狼去了。等哥哥再给你寻摸……”
“啪!”车赢一个巴掌扇到了车妄脸上,车妄反而兴奋起来:“哟!有故事?行啊弟弟,好玩儿不如嫂子——人妻多有味儿啊,我懂!来人哪,把车迎母亲叫来,伺候我弟弟!”
车赢瞳孔地震,直到车妄顾自解释:“我的好弟弟,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好在,天随人愿,那戈尔丹最小的侍妾,给我生的儿子可像你了。眼睛、个头儿……粘我那劲儿,啧,最像你!我便给他取名,叫:车迎……”
车赢不由得脱口而出:“无耻。”
车妄却争论道:“我无耻?我亲手毒死了戈尔丹,报了杀父血恨——我合该是‘孝子’一个;我思念你这个亲弟弟,念念不忘——我就是‘最好的兄长’;我惦念家乡故土,希望早日重现祖宗荣光,不日便巡回查看、调遣财物——我实在是有情、有义、有功绩的大汗啊!”
车赢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坚定了心中的选择。他口述现状以威慑敌军:“我军六万大军已将你部落层层包围,精兵良将携火器至此,若真打起来,你们捞不着好果子吃。我劝你快快投降,或还有商量的余地……”
车妄却并不理会,似乎当车赢在“过家家”,他仍拉拢车赢:“好弟弟,跟哥走吧,吃香喝辣算不上,但到了什么时节就有什么玩意儿,还不用你苦哈哈伺候他们。女人么,要多少有多少,那都是小事儿——这一个不顺眼,那总有下一个……”
车赢停下言语,阴郁地望向车妄,良久,复又开口继续道:“你方军营并无外援,部下又多使着冷兵器——断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你方若不考虑和谈,那容易,便于明日一早日升之时,战场上见即可。”
车妄见车赢丝毫不动摇,便拉过刚进帐的侍妾,使其坐于己怀,一边以轻浮举止调笑侍妾,一边口头威胁车赢:“兄弟,算了吧!我完全可以扭头告诉那边儿,你我二人实乃血浓于水,早已有所勾连?到时候,纵使你这长枪耍得再威风,也抵不过这‘通敌’的罪名吧?”
车赢身姿挺拔、紧攥长枪:“你亲眼见父亲被世仇铡死,不得全尸,竟亲手碎肉喂鹰、喂狼;你认贼做父,为歹人爪牙,后又恬不知耻迎娶义母,生下杂种;你将苦苦支撑家族多年的堂兄、堂嫂折磨致死——甚至,连无邪女童都不放过……
你说你是我哥哥?我问你,在你心里,可还有年迈的祖母与操劳的母亲?我问你,在你心里,我因何会跟你一样抛弃家人、自立为王?我问你,你这样一个‘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全无的畜生,怎么有资格与我称兄道弟?”
车赢怒目圆瞪:“我长兄已经于多年前战死。而你,不过是与我家有世仇的戈尔丹头目,我此番是奉了我军大将军之命,前来下战书罢了。”
车妄甩开怀里的侍妾,拾起案边的作战图,并不看车赢:“你说,你方有六万大军——可在来的路上,就折损了三分之二。而这不足两万的兵卒,粮草吃紧、饥寒交迫,至今,尚未等来补给。紧接着,又要在我方熟识的山林、峡谷作战……你说,你们能不能被我彻底捏死?哈哈哈!”
车赢想起出发前费阳谷大将军和盘托出的策略“诱敌深入”,便默认了车妄对己方现状的了解,不再反驳。(本文原创首发晋江)
临走前,车赢痛苦地说道:“你是谁,你儿子是谁,都不重要。而今,你我早已各奔前程、分道扬镳,再无瓜葛。来日,若你们与我在战场上相见,我一概不会手下留情。”
车妄歪头一笑,放车赢返回:“好啊!战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