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娘生了个笨丫头!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六公主见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也自知不能再调侃尔泰了。干脆捉了话头,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是你说要娶她为妻的!若我问了蓝燕姐姐,她也点头了的话,你可就断然不能反悔了!”
尔泰的心情犹如过山车,却也不能再多留六公主一刻——只要公主在外一刻,他的蓝燕就多一刻危险。他迅速地举手轻声发誓,忙不迭的答应:“我尔泰——西林觉罗氏,心甘情愿迎娶蓝燕——瓜尔佳氏。愿敬她、爱她,与她结为夫妻,绝无二心。”
六公主听着尔泰急切地发愿,便觉得蓝燕将来必不能受苦,便一边允诺一边答:“好啦!夫妻同心日子才能顺心如意、和和美美,但愿你不辜负我蓝燕姐姐心疼你的一片心。”话毕,六公主便迅速地从偏门溜回了翊坤宫。
在被窝里觳觫的蓝燕,终于等到幼鸽拽着六公主来到了跟前,忍不住流出泪来:“公主,我以为我将要去见我那亡故的父亲了……呜呜呜呜呜”。六公主知道两个丫鬟被吓得不轻,赶忙自行更换衣饰,又哄着蓝燕说:“蓝燕姐姐,我给你许了一个好儿郎呢!”
幼鸽则帮着蓝燕赶紧梳起发式,催促道:“我的姑奶奶,咱们赶紧梳洗吧!皇上如今正在宜妃娘娘那儿等你呢,咱们可顾不上‘许’这‘许’那的了!”
几人随即手忙脚乱整理好六公主与蓝燕二人的服饰,又对好了口供说六公主是昨晚贪玩,导致今晨起晚了……
五公主殁了后,皇帝总是断断续续说身体不适,可中医西医看了个遍,都只称皇上是国事繁重、多思烦忧,需静心调养、舒缓心情即可。
照旧来请平安脉的太医离开后,宜妃又差人上了几味口味清甜的点心,试图宽慰皇帝:“皇上,五公主周年将近,想必您还是心疼突然离世的五公主吧?臣妾还望您保重龙体……”不待宜妃说完,皇帝轻叹并否认道:“哎~五公主那是嫁了婆家的人……我有什么好伤心的。”他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却又握在手上并没品尝:“我是琢磨这漠北的战事……”
宜妃想到漠北战事或与四额附有关,便试探着追问:“那已承袭了两年汗位的四额附,可是驻守边关的好手?”皇帝蹙眉:“他近日里连连失手,被打得落花流水——着实算不得尽职,我已将他由和硕亲王降至郡王了。”
宜妃也不免叹气,怯怯道:“哎,不知道四公主的处境如何……”皇帝知道宜妃担忧远嫁的公主,倒也没有责怪她,反而破天荒地念叨,似乎是在后悔:“祖宗家法定了的规矩,两族联姻、世代友好……”
宜妃边帮皇帝捶腿,边叨念道:“现下看来,大公主、二公主那两对夫妻倒还算和睦;四公主么,志不在家宅后院,自有一番天地……只是那布贵人所出的三公主……”她见皇帝微微蹙眉,便不再做声,皇帝却顺着她的话,悠悠地接着说:“纵然结下了这么多联姻交好的盟友,边疆却仍旧战乱纷繁,也不知远嫁公主对定边平乱的作用体现在哪了……”
正在皇上烦闷的档口,六公主带着八公主、九公主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今晨突然说想公主们了,于是养在宜妃处的这几个公主都被喊了来,而把蓝燕吓哭的紧迫感也正是源于此。好在,幼鸽手脚麻利,清醒又快速地协助善后,暂无破绽。
“给皇阿玛,宜母妃请安。”几位公主礼数、规矩均周全。
“都坐下说话吧!”皇帝和善地看着几个公主,并没追究迟迟不来的具体缘由,还给她们都赐了座。他转而又欣慰地看向宜妃:“你养孩子我最放心——这几个公主如今都平安长成大姑娘了,你是‘功臣’啊!”
宜妃的笑容爬上了脸颊:“多谢皇上夸奖,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们能出落得这么好,也不全然是臣妾的功劳——主要还是有一个慈爱负责的‘好父亲’~”一番言论,不仅感恩了皇帝的认可,更是反夸皇帝是个好父亲,皇帝的心情也似乎因此而愉悦了不少。
或许是宜妃的夸赞让皇帝更自信自己是个好父亲,他于是便拿起那父亲的架子来问话:“你们几个,可识字读书吗?”几个公主怯怯的点头,六公主最大,于是缓缓回话道:“回皇阿玛,嬷嬷们除了,教举止礼仪,也略教些常用的字、句。”
皇帝满意道:“好啊,女子还是要行为举止得体即可,再说,你们也不用读书考功名,‘无才便是德’!”
九公主懵懂,发问道:“皇阿玛,‘无才’是什么意思呢?”皇帝答:“是没有才能的意思。”
八公主不解:“那,‘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说女子没有才能,就很好吗?”皇帝笑了笑,试图岔开话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儿,若整日里像男子一样勤学苦练、长本事,又有什么用?”
六公主闻言忍不住反驳:“皇阿玛,您说得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意应当是鼓励人修才修德,但万一没能积累下过人的才能,若能拥有美好的品德也是一桩美事。这句话,原是振奋人心、劝人奋发的,并不是为了贬损女子,并进而扭曲成女子不能有才干啊!”
众人面前公然说皇帝“说得不对”,这无疑挑战了皇帝的威严与权威,在场众人都低眉顺眼不再吭声,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只剩下六公主仍梗着脖子直视皇帝。皇帝盯着她看,一时间竟想不到如何镇住她,恼火问她:“你是八公主?”
八公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阿玛,儿臣是八公主。”皇帝见状,略思忖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数年前反应迟钝、言语结巴的六公主,而今不再有口吃的毛病了。又见八公主被吓得跪在脚边,伸手便把八公主扶了起来。同时,随口说道:“不管是不是为了鼓励人吧,你们身为女子,就得记得男女得各司其职、不能倒反天罡。”
宜妃给六公主使眼色,催着她服软认错,不要再顶着皇帝讲话,六公主却莫名一股心火,无视宜妃的眼色。反而接了皇帝的话茬:“‘各司其职’?那这职务又是谁定的?若真要论功行赏、凭本事说话,那干什么要限定男人女人?干什么硬要把男女对立起来呢?最起码的识字、读书、写文章,就与这人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
皇帝不耐烦道:“你说那些有什么用?你记住了:不论什么时候,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男人是天又怎样?女人是地又如何?天塌了,照样要靠地顶着。”六公主伶牙俐齿,句句不让。
不等皇帝发话,宜妃先一步呵斥她:“小丫头片子,你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哪里来的胆量跟你皇父叫板?”除宜妃外在场众人,听得“天塌了,照样要靠地顶着”这一句出来,便跪倒了一片,只有那莫名倔强的六公主梗着脖子没有跪,不承想却被跟在她身后的苍石嬷嬷一推,只得也跪了下去。
皇帝只觉得六公主说话噎人,并不如旁人平日里所道那般温柔和顺。他心中默默回想——她生母早年间就是那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张了嘴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料。果真,什么样的女人生什么样的孩子,六公主说话噎人也就似乎找到了根源。
皇帝轻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地再大,压得过天高?”跪着的六公主不再做声,徒留心中愤懑。
宜妃见状赶忙打圆场:“天高海阔比不上皇上的心胸,地大物博也是您治理有方。皇上,这丫头莽撞当罚,让她回去面壁思过几日吧?”
皇帝知道宜妃护着孩子,自己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便摆了摆手:“罢了,我头疼的厉害,你们几个没什么事,就回各自房中去吧。”
几个公主行过礼后,便各自出门了。六公主一行人还在廊下未走远的时候,就听到屋内传出了皇帝的叹息:“蠢娘生了个笨丫头!”
苍石嬷嬷不由得走到六公主跟前,边走边说:“我的格格,你可真是个傻丫头!你怎么能拿他当寻常人家娇宠女儿的父亲,不过脑子就顶他的话呢?”
六公主内心委屈,眼里泛起了泪花:“我的姐姐们在我这个年纪时,早就顺顺利利成婚出宫了。轮到我这,他却像忘了有我这么号人……若我没有心上人也就罢了,可车赢一次次求旨,他却装聋作哑……我……”
不等六公主说完,苍石嬷嬷赶紧拉住六公主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格格,他是这天下唯一的主子,是你未来夫君的主子、是你将来子孙的主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摔他的面子。至于,你们揪心的婚事,还且不要自乱阵脚,咱们等等再看吧!”
众人走后,宜妃上前给皇帝按摩头部的太阳穴,听着皇帝出气发那无名火:“按理说,那也是个大姑娘了,就这四六不懂的劲儿,怎么出门子?”
宜妃不做声,只静静地听皇帝泄愤,皇帝接着说:“就这样儿的,那车赢还三番五次来找我求旨——那流亡来的人家是图什么?我一看便知。”
宜妃打着哈哈,避重就轻:“嗐~小丫头片子么,脑子简单点儿,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