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财有道，图名有法
早膳桌上，祖母递给身边的车赢一块牛肉干，让他就着咸奶茶一起下肚。车赢接过牛肉干，边吃边称赞道：“堂嫂真是好手艺，这肉干味道可真好。”老太太看着这一晃就长大了的孙子爱意满满，唯恐这个大个子不够吃，又把盘子给他往跟前推了推：“你母亲除了差人送了这牛肉干来，还带了话，让我跟你商量个事。”
车赢好奇家里还有什么事要跟自己商量：“跟我商量？什么事啊？”毕竟，家里的大小事务，一直以来都是母亲与堂兄堂嫂商议，从没让车赢这个半大孩子操过半点儿心。
老太太慈爱的笑着说：“你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在咱们草原上，都已经是可以为人夫、为人父的年纪了。你母亲的意思呢，就是让你看看什么机会合适，是不是能请皇上给你指个婚？”车赢又拿了一根长些的牛肉干准备吃掉，但仍先跟祖母回话：“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前段时间，皇十三子的母亲殁了，皇上正在痛心难过着。”他压低声音小声补充：“就连皇三子都因不顾及此事剃发，而从郡王被降为了贝勒。”
祖母点点头，略想一想又说：“那让你母亲先从漠北找两个女人，放你房里吧？咱们家自从那一场战事之后，人口少得可怜，如今又分居两地，就更显得冷清了……你得担起开枝散叶的责任来……”车赢放下一口气喝光了的奶茶碗，眉头略紧：“祖母，您容我想想吧。”他放下碗就独自出门了，连小厮要跟上来，都让车赢又遣了回去。
尔泰刚交付了房款、拿到了地契，就碰巧见到了在酒楼临窗独酌的车赢，见他似有愁容，便上前搭话：“车赢？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坐在二楼雅间窗边的车赢见是尔泰，便苦笑一声：“嗨！没什么，就是来换换口味。你要没什么事儿，也来坐坐？”车赢在听闻母亲要往他房里放人的事后，总觉得心里乱得很，于是独自出门消愁，却不知恍惚间已经过了大半日，日头都要西斜了。
“蹬蹬蹬”轻快上楼的脚步声过后，尔泰便走到了车赢对面坐下了。车赢又招手让小二上了一副酒杯和碗筷，招呼尔泰一起喝点。
“好嘛？这一条松鼠鱼，让你喝了三壶酒哇？”尔泰看出车赢有心事，有意让他说出来解解闷。车赢却不接话头儿，另让小二再上几道菜，想依例摆一桌撑场面：“小二，照着老样子，摆上席面……”却不想，让尔泰拦了下来：“别，我也就是来讨杯酒喝，再来壶酒就得！”
车赢倒也不再客套，在店小二走后，笑着提壶先给尔泰斟了一杯酒：“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兄弟不学他们那套，但这鱼被我吃得七零八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你好歹加个菜嘛！”尔泰却一本正经道：“一肴一馔当思物之维艰，微金毫银恒念来之不易。”车赢见尔泰搬出皇帝敲打铺张摆谱的王公们的对联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只得自己让送酒上来的小二撤了残羹，再加个狮子头、做道什锦豆腐汤，又简单添了几道店里的招牌菜来下酒。
待狮子头端上了桌，尔泰也不见外，自用勺蒯了一点放嘴里抿了一口，夸车赢道：“嗯！你果真是行家，这狮子头明明是那么大一颗，蒯嘴里却不硬不柴、一抿即化——鲜、香、爽、嫩，十足的滋味儿勾着馋虫儿，让人忍不住吃这一口想下一口！”
车赢闻此言，略得意道：“这家的菜色确实不错，不仅色、香、味、形样样俱全，更是京中苏菜馆子里，景致一顶一的地界儿。不过，我这寻吃找喝的能力啊，恐怕还得多多感谢公主——要不是为着给她寻摸点新奇吃食，我也不能练就这身‘武艺’！”
尔泰知道车赢一直对六公主很上心，便直接问道：“六公主如今也快到被指婚的年纪了，你可知道皇上想把她指给谁？”
车赢此刻已然微醺，纵然再小心谨慎还是有片刻松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倒是盼着他能指给我呢！”一时间，竟是尔泰不知要如何接话了。紧接着，车赢话锋一转问尔泰道：“尔泰，你可娶亲了？”
尔泰苦笑一声答：“哎，谁都知道我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蒙六公主和贤弟的接济，刚置办下一个小宅院……哪有人家肯给女儿么！”
车赢又问：“那，你房中可有丫头？”尔泰眼神躲闪：“贤弟果真是醉了，今日怎么这样唐突？”
车赢自顾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若要成家娶妻，仁兄可有意中人？”尔泰莫名一顿，心里不知何故想起了六公主身边善解人意、心灵手巧的蓝燕……却还是摇了摇头，并让车赢少喝些。
“成家？也不能是屋里添个女人，就算成家了对吧？”车赢伸手抢酒杯，意欲再斟一杯，却被尔泰一个躲闪绕开了手。
“是，是，是，”尔泰一边应声，一边递给车赢一碗汤，想让他喝几口醒醒酒，“但确实有很多人，是为着家族、父母，甚至是为了社会世俗标准下的‘正常’风评而成亲的，不是么？”
车赢接过汤碗，却并不往嘴边送，撂下汤碗就反驳尔泰：“男人娶妻不顺心，还能纳妾、找通房、养外室……再不济，还能逛逛窑子……可女人也是人啊，嫁汉不随心的女人能怎么办？”
尔泰见身为男性贵族却能够为女人仗义执言的车赢，很是敬佩：“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那些不负责任就贸然成亲的人哪，能够家宅安宁、人生幸福的确实是少之又少。”
车赢见尔泰似乎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又问：“依仁兄之见，什么样的人才能结为夫妻呢？”
尔泰坦言：“若是两个品德高尚的相爱之人，能够彼此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并都有一双勤劳的手、一颗顾家的心，纵使只有一间茅草屋，也有机会甜蜜到白头。但只要……”
车赢问：“只要什么？”尔泰继续说：“只要夫妻两人中，有一个是那没德性的：吃、喝、嫖、赌、抽、馋、懒、皮、滑、贪、弄权、好色……那另一个纵使是神仙降世，也平不了家里的祸患。再或者，老家儿手太长——成了家不分家，大事小情儿都得让小辈儿听他们老辈子的话，动辄拿‘我是你爹’来压人的，那即便是小两口感情再亲密，都能被这‘无德’的老家儿给搅和的鸡犬不宁！”
见一个没成家的大小伙子说起婚姻之事却头头是道，车赢觉得有趣，就连酒都醒了三分：“你一个没成家的大老爷们儿，怎么琢磨得这么细啊？”尔泰见车赢笑了，自己也笑：“哎~挺门立户过日子，不就靠咱大老爷们儿么，要是这老爷们儿不顶用，那好媳妇儿就算是千辛万苦娶到手，也不跟咱一条心哪！这公婆俩要是离了心，那哪还有个家的样子？日子么，就更不能过好了！”
车赢也表示赞同：“是啊，咱们既身为男人，享受这身为男人的便利，就得担起这男人的责任——为人子要孝顺不假，但成了家就得护的住自己的妻小；这将来若娶了儿媳妇嘛，该放手也得会放手，毕竟，教育子女的事儿，应当在他们小时候就做好了！”
尔泰大笑：“你这媳妇儿还没影儿呢，直接就想到娶儿媳妇了！”车赢也笑：“我倒是真该娶媳妇了，但怎么娶呀？”
尔泰收起笑容，也为这事忧愁：“是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别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好生从小养大的，怎么可能光凭一张空嘴立誓，就给了咱呢？我要是这女儿家的爹，也只看自己能看到的、只信自己看到了的……”
车赢也叹：“一个名、一个利，凡夫俗子终是逃不过！”
尔泰正色道：“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世人图名，得之有法——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败坏公序良俗的事，修德奋发取得自己应得的名或利，未见得是坏事。”
车赢拎起酒壶，给尔泰和他的酒杯又都满上了。垂眸自饮：“可这‘好事’，也总要时间去做——若等我得了这俗世的名或利……”尔泰觉出车赢似乎是为配不上六公主而发愁，便也不再言语，只默默陪了一杯酒。
车赢借着几分酒劲，小声向尔泰道：“仁兄，我倾慕六公主已久，奈何其他公主的额附，要么是草原上有实权的郡王、亲王，要么是出自国之重臣的显赫家族……我区区一个流亡投归的落魄小子……要如何才能迎六公主进我的家门啊！”
尔泰认真地看着车赢，问他：“你倾慕六公主已久，那你可知道六公主是否心有所属呢？这成为额附的首要前提，还得是公主的意中人是你才行啊！”车赢一愣：“我，我，我猜，她，她大概，也喜欢我吧！”
尔泰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你问啊！”车赢闹了个大红脸：“怎么问啊？”
尔泰见状，倒也虚心教授：“你三不五时就去找她，像献宝似的送各种玩意儿，六公主眼聪目明不能感觉不到你待她与别人不同。既如此，你大可以借下次送礼物的由头，大胆求爱！”
车赢点点头，又要给尔泰斟酒，却被尔泰拦住了。车赢感激道：“多谢仁兄指点！”尔泰笑笑：“你倒也不必谢这么早，等你确认了与公主相互爱慕的心意，再求得了皇上的指婚，到时候再谢我不迟呀！”
车赢脸色红润，大笑道：“若我真有这福气，到时候一定在这好好摆一桌，重重地谢谢你！”尔泰也笑：“好！我就等你这一桌佳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