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羞涩
高一一班教室内和走廊上的同学,全在为能够顺利通过检查而专心致志地背书,分不出半点空隙去关注别的事。
加上角度限制,导致没人发现他们班长这个极其短促的微小动作。
只有江昭昭看得清楚。
她莫名想起杨佳怡说过的话。
进而自动添油加醋的脑补,悄然勾绘出萧星野帮老师盯晚自习和面对找事的人来寻衅时,他眼露凶光的模样。
上学期,萧星野拦在藏獒前面保护她,是背对她的,那时的她,不清楚萧星野的眼神有多骇人。
过度想象的威力不可小觑,她的眸中逐渐升起不自知的惧意。
再结合萧星野上一秒那个短浅如幻梦般不真实的笑,真怕他会敛了好脾气,当场质问她为什么又偷看他。
凉意从尾椎骨开始蔓延,瞬间侵袭整个后背。
尽管明白萧星野不会在这样众目睽睽,且有老师在教室的情况下拦住她问这种事,可她还是慌乱地躲移目光,加快了步子,飞速逃离现场。
她的心虚,源于仅凭听闻就在脑海自导自演了一场以他为主角的好戏,不仅有失真实,还被戏中的他吓到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有虚无的小小惊吓在其中作祟。
也有被他那个好看的笑,猛然击中心口的猝不及防,过电般的酥麻感瞬间淌裹身心,余韵经久不消,让她深刻领会到,除他以外,再没第二个人能给她这样独特的感受。
仿佛被爱神丘比特手中的箭矢射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其支配。
耳后还能听到萧星野检查的那个男生,背到“明星荧荧,开妆镜也”这一句。
查的确实是阿房宫赋,她中午的分析恰好应验。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怎么一想到萧星野,其他事情就在她心里毫无立足之处了。
江昭昭暗声责怪自己没出息,强行扯回思考能力,终于得以想起下一句是“绿云扰扰,梳晓鬟也”。
要是她和萧星野在同一个班,又恰好是萧星野检查她的背诵。
那她估计一个字都背不出来。
一想到他,或者任何和他相关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在他面前更是拘谨,给他背课文肯定会心慌到六神无主,舌头自动打结到挤不出半个音符。
还好,萧星野不会检查她。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像个讲不出话的笨蛋一样上演滑稽的戏码。
萧星野没有刻意去记,这是他第多少次抓到江昭昭偷看他。
不管校内还是校外,平时偷瞄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像江昭昭这样又想看又怕被发现,被他予以回视还会害羞到脸红的女生,真的没几个。
她那谨小慎微的窥视,像是在深林草丛中,小心翼翼观察周围环境的小鹿,眼神纯良无害,惹不起他的反感。
小鹿以为自己的存在,尚未引起远处的老虎注意,还在原地大着胆子用瞳眸记录老虎的一举一动。
实际上,敏锐又犀利的老虎早已发现小鹿,要不要放过,只在老虎的一念之间。
这学期,开学前报到那天。
他们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陪荆云霜补作业,萧星野用手机点开本漫画浏览,打发时间,余光觉察到江昭昭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脸上飘。
大部分时候,他对于江昭昭不敢光明正大地偷看,并不排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那么过去了。
奶茶店里这一次。
萧星野做出被漫画吸引的假象,装作不知道江昭昭在看他,以免他对望回去,她又要欲盖弥彰地躲开。
索性装着浑然不觉,放任她逐渐大胆地用目光将他整个人包裹。
当时他还在想,这小兔子长胆了,敢盯着他看好几分钟。
以为江昭昭不怕他了,两个人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了,后来她向他问物理题的时候,似乎又被他吓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在她面前已经放软语气和态度,就是想让她自在点。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中,她会细心的为他考虑,他自然也会同等的换位思考。
看出她内向又胆小,所以甘愿照顾着她的感受。
他自以为照顾得还不错。
结果,刚才那一眼对视,换来的是江昭昭落荒而逃。
萧星野在心里打了一百个问号,从她身上收回眼神,听见旁边的庄霁远小声提醒:“你好像吓到她了。”
“……我知道。”萧星野低声回应。
她到底怕他什么?这问题怎么比理科题还难解,简直难出成千上万倍。
-
放学后。
荆云霜和穆铭未去学校后门外的那条小吃街买东西,杨佳怡和同班的几个女生一起去了邻街的书店。
江昭昭收拾好书包,走出学校,在公交站台等车。
她矮身重新系好即将要散开的鞋带,起来时,一辆黑色的maybach 65s缓缓停在她眼前的路面。
她以为是接哪个学生回家的车,还往旁边让步。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萧星野看向她:“上车,我有事问你。”
他的嗓音温缓,眼瞳波光平和,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强人所难。
尽管如此,江昭昭还是生了退却的心。
她内心预感不妙,猜测是不是他发现了中午的偷听,现在要来秋后算账。
萧星野看她犹犹豫豫的神色,挑着眉好笑地问她一句:“我看起来有那么凶神恶煞?”
这下要是还不上车,不就侧面证实了这句话吗。
江昭昭眼看躲不过,只能乖顺地上车,呼吸跟着放轻。
不用萧星野开口,司机已经往江昭昭家的方向开去,之前送过这小少爷的同学回家,本着职业要求,顺便记住了路线。
萧星野靠着后排左侧的位置,江昭昭紧贴右侧车门,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车逃跑。
他要是问到,是不是偷听到他和秦时月的对话,她该怎么回答呢?
毕竟是不光彩的行径,她只觉百口莫辩。
做错事等待被宣判罪行的煎熬感觉,让她的紧张和不适无所遁形。
“靠我近点。”
过于安静的空间,响起萧星野浸笑的磁性嗓音,他伸手扯了下江昭昭书包上的小兔子挂件,“离那么远,怕我打你啊?”
她被迫挪近了些,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坐一个人。
他们两个的坐姿特别好笑。
萧星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穿着校裤的长腿自然张开了点,坐姿随性又称不上散漫,有一股慵懒劲儿。
江昭昭两手放在并拢的腿上,背脊绷直,坐姿媲美一尊没被赋予生命的雕像。
司机从车前镜扫了一眼后座的情况。
心里暗说,萧星野真是和萧炽野这个亲哥一个样,萧炽野前几年送女孩回家,就是无所谓地坐着,女孩子紧张又想跑。
现在萧星野送女孩回家,和当年的光景极其相似。
“万……万一呢……”
江昭昭支支吾吾,咬了咬嘴唇,挤出这几个字,大着胆子张望一眼萧星野的神色。
她知道萧星野不会动她,这么说纯粹是除此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还劝解自己,就当是句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也不错。
萧星野的笑声低缱,为自己叫屈:“我是那种人?”
“……不是。”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猜不准他到底要问什么。
“杨佳怡中午和你说我什么了?”萧星野将她下意识的躲闪尽收眼底,心里的答案有了七八分,“你下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他不屑于知道其他人怎么议论他,他只想搞清楚,江昭昭到底在怕什么。
“也没说什么……”
她这话颇为苍白,不善于说谎的小动作将她出卖。
萧星野淡声轻嗤,换个问法:“她说的我,和你认识的我,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江昭昭险些瞳孔地震,怀疑萧星野会读心术:“你怎么知道?”
萧星野说出他的合理猜想:“你下午对我避之不及的模样,很难让我不往这方面想。”
事已至此,只能坦白。
她的声线本就偏软,现在放低的声音带着快要化开的弱感:“就是……我觉得我认识的你,挺温和也挺好说话的,想到你有点凶的样子……”
话说一半。
想到他有点凶的样子,要是质问她为什么偷听他和秦时月说话,那场景只需设想一二,就让她想跑。
“就有点怕我?”萧星野自作主张地替她补上后半句。
江昭昭抬眸对上他没有攻击性的柔和双眼,这样的他,似乎没什么好怕的。
她以点头作答。
萧星野唇角的弧度轻微往上提了点,转开话题:“你对荆云霜,和对其他女生,是同样的态度吗?”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不是啊,对最好的朋友,和对关系一般的同学,态度肯定有差别的。”
话说出口,她有些能读懂,萧星野的意思。
“我也一样,对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态度,不可能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还是温和好说话的。”
萧星野字句清楚,条理清晰地往下讲,音调比给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放轻了些,“我在你面前都没有大声点说过话,就是不想吓到某只小兔子,你倒好,我什么都没做,你见了我就跑。”
江昭昭耳后生热,被他话中的“不想吓到某只小兔子”无形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难怪总觉得萧星野和自己说话时,比和别人说话的语调柔软些。
不是她的幻觉,也不是自作多情。
听他亲口承认的优待,和自己揣摩出的碎糖渣,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上。
她的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秦时月的事情像是扎在心上的刺,要是萧星野问及,他的态度,还会像现在这么平和吗。
等他主动问的感受,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过于煎熬,太折磨心态。
她在心里较量一番,决定主动坦白:“我今天有点怕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剩下的话,有些难说出。
“什么?”萧星野静等她的下文。
“就是中午回班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你和……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
她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实在不想提到秦时月的名字,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认错的话,格外涩口,说起来字字艰难。
萧星野这才弄清楚,江昭昭当时和他对视又慌乱避开的短暂目光里,原来是怕他会怪她偷听。
“你是不是对偷听这个词有误解?”
萧星野的态度不仅没有发生转变,反而还开解她,“两个人单独对话,被别人有意探听,那才叫偷听,秦时月带了四五个女生拦我,不让我进班,她都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我更没什么在乎的。”
江昭昭心里的石头落地。
她眼生笑意,取代不安:“你不怪我就好。”
“我怎么可能为这事怪你,乱想什么呢,有人后来给我说了,我知道听到那事的不止你一个,”萧星野进一步解释,尽可能把他的意思表达出来,“你觉得我温和好说话,是因为我眼里的你,对我就是温和好说话的,所以我也这么对你,我对别人和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你再怕我,我就真没办法了。”
他把区别对待这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江昭昭不该有的担心尽数消散。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喜欢的人亲自承认,对她和对别人是两个标准的事更开心呢?
她都有点羡慕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男孩子。
虽然知道他们之间隔银河,可还是会因为一点点不同,就高兴的像是拥有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再次说到羡慕这个词,她还记得想问萧星野的问题。
“我想问你个事。”她的声音还是柔软如往常,像是融化的棉花糖。
“不自己胡思乱想了?”萧星野唇边稍翘,似戏谑的眼神转瞬即逝,“你说。”
江昭昭出声:“你有没有羡慕的人?”
萧星野这样的天之骄子,会羡慕谁呢,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羡慕的人。
他沉默了一两秒,给出答案:“令尊。”
她清灵的瞳眸深处震出愕然:“我爸爸?”
萧星野很轻地闭了下眼,以示肯定,话音无玩笑意味,反问她:“不相信?”
她从萧星野真挚的眼眸中,捕捉不到半点敷衍的色彩,他是真心实意地回答,她弯唇:“没有不信,只是没想到你羡慕的人,会是我爸爸。”
“叔叔治病救人,很厉害,我羡慕叔叔的能力,和死神抢生命,不是谁都行的。”
很难说出这是什么心情。
仰慕的少年,羡慕的人却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距离,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差距没那么大,是未来有朝一日能轻易跨越而过的,不起眼的障碍。
她的眼瞳中央,变得好深好深,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刻进心里。
或许是刚才的对话,助长了她的勇气。
他让她不要怕,她就真的看着他,以一种,澄澈又崇拜的干净眼波,望进他的眸底。
萧星野循着她晶亮的瞳光回视,缓声问她:“你呢?有羡慕的人吗?”
车窗外酡红如醉,树影翩跹。
少年的精致轮廓沉着浮光,碎金缀眼底。
他有一副可以用美术标准去衡量的长相,像博物馆展出的绝世无价油画,让人挪不开目光,同时操纵少女的心跳,在失律中跌跌撞撞地起起伏伏。
她的睫毛轻眨,声音温柔略带羞涩,像在告白:“有啊,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