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张以舟把空调温度开到最热,后排的毛毯都取过来,从头到脚裹住了祁蔚。他打开一只保温杯,尝了一点,递给祁蔚说:“蜂蜜柠檬,还有些热。”
祁蔚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她显然很不想见到张以舟,但身体状态是第一位,她永远会选择最有利自己的。她接过保温杯,缩在副驾上一口一口喝。“送我去启航路环海酒店。”
“好。”张以舟掉转车头,在车流稀疏的大道上加速行驶。
“你为什么不救我?”祁蔚问。
张以舟没有半点犹豫,回答说:“我不能干扰我哥办案。”
“如果我被抓进去了呢?”
“你没有犯罪,他不会抓你。”
“我要是犯罪了呢?”祁蔚偏执地问。
张以舟减下车速,在等红绿灯时,扭头看她,“我会检举你。也依然会喜欢你。”
“……”祁蔚沉默下去,过了一会,才说,“绿灯。”
张以舟回过神,提速穿过十字路口。他们这一路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在酒店门口停下,张以舟想扶祁蔚进去。
“用不着。”祁蔚绕过他,挺直着背一路上了豪华套房。
套房里的中央空调始终为客人运作着,祁蔚一进去,就被适宜的温度环绕。她走进卫生间,脱衣服洗澡,脱到一半时,她忽然瘫坐在地。
她觉得应该要哭一场,发泄出来。可是根本没有眼泪,她只是浑身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让肌肉放松下去。她几乎是爬到马桶旁,止不住干呕。她知道这是紧张造成的应激反应,小时候参加跆拳道比赛,也会有一点,但反应没这么激烈。
审讯室里太吓人了,张霁泽的压迫感远超她见过的那些跆拳道对手。顾家的事情在前,祁蔚又很害怕自己的胡闹给家里带来危险。
而且,帕帕拉恰……她感觉自己看见那颗,成分一定很好,个头也很大。帕帕拉恰因为很昂贵,基本都是私人藏品。在海州,谁能把两颗帕帕拉恰当作日用品?那个人大概率是祁蔚认识的哪个人。如果张霁泽真查下去,祁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但这件事本身就违法,她又没有能力掌控局面。万一引火烧身呢?
“呕……”祁蔚终于吐了出来。
她洗完澡,把浑身上下打理干净,走出卫生间却发现屋里还有动静。
“你怎么还在?”
张以舟盛了些东西在桌上,让祁蔚过去吃点。祁蔚看都没看,径直走进了房间里,扑倒在床上。
“你都吐空了,吃点再睡。”张以舟跟进来,一只手托着祁蔚的脸颊,一只手给她喂流食。祁蔚被审讯吓坏了,真的很累。她恍恍惚惚地不知他弄了多久,只感觉最后他甚至倒了漱口水,让她漱干净再卧进被子里。
“张以舟……”祁蔚拉住他,疲惫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喜欢很廉价?”
张以舟抚开她额头上散乱的发丝,亲了亲,“对不起。”
“我想要你在我进审讯室之前,就带我出去。”祁蔚说,“动关系也好、担保也好,总之带我出去。如果这次事情波及到我家人,我希望你保护他们。这才是我想要的喜欢。可你做不到。”
“是。我做不到。”张以舟躺上床,拥住了她,像拥住一只胆战心惊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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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没睡上多久,祁蔚从他怀里挣脱,滚到了床边上。张以舟抱着被子跟着挪过去。
祁蔚燥热地推开他,“我要喝水、给我倒杯水,要冰的……”
祁蔚语气很差,脸色也很臭,但张以舟很乐意满足似的,立马眯着眼下床去倒水了。
“不要热的,换一杯……”祁蔚喝了一口,脸色更臭。张以舟像棉花,对她的情绪全盘接收,但他还是没去倒冰水。他扣着祁蔚的后脑勺,弯腰与她额头贴额头。片刻后,“你发烧了。”他肯定道。
“被你热的。”祁蔚推开他,十分嫌弃,“给我一杯冰水,还要冰淇淋,要一桶的那种。”
“你烧糊涂了。”张以舟把她按回床上,开始考虑是送她去医院,还是打120。
“如果你要打911的话,你还是找我的美女医生来吧。”
“你现在在国内。”张以舟更加确定她烧糊涂了,“你们家有专门的医生吗?电话在哪?”
“你不如拿喇叭,去海州医院喊……”祁蔚烦躁地挥开他,然后就被张以舟夹着脸,扫脸开手机,强制性翻出了祁家熟悉的医生。“don’t tell my ……my爸妈——s’il vous plat……tы mhehpaвnшьcr……”
祁蔚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张以舟用她的手机打电话去找医生,虽然还是破晓时分,但对面很快就接了。听到要求不告诉祁家人,医生似乎也很淡定,仿佛觉得祁蔚提出这种要求很正常。
不到半个小时,医生就和两名护士一起到了。她们给祁蔚做检查时,祁蔚突然说:“我还没有立遗嘱……”
医生安抚道:“祁小姐,你只是一点小发烧,没到立遗嘱的时候。”
“你在骗我。”祁蔚看不到医生的面容,但她盯着医生的眼睛,坚定地说,“你是四国混血的邱医生,蓝眼睛比双闪灯还闪,我二姨奶奶就是你送走的。”
“……”说得好像邱医生是死神一样,在场的人都有点沉默。
“我要找律师。”祁蔚动作异常敏捷,从张以舟这抽出手,一下就抓到了她的手机,迅速打了谁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穿着笔直黑西装的精英律师带着人来了,他打开录像,擦着冷汗,站在床边听祁蔚的遗嘱指示。
“从我爷爷和爸妈这里继承的股份,全部返还给他们。”祁蔚脸色苍白,气色看起来很差,但逻辑清晰。“林深酒店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送给哥哥,作为未来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见面礼。我的车都都留给哥哥,那台布加迪他想要很久了,希望他开得高兴。海州公园附近的两栋写字楼,送给嫂嫂,还有蓝海艺术中心,也送给嫂嫂。我的马场和一匹命名的小马,送给冉冬。她最喜欢骑马,希望她好好对我的小马,马草一定要喂欧洲进口的……”祁蔚被医生、护士和四个律师包围着,事无巨细将她的财产一一分割,“还有,浅沙湾的fiori餐厅,送给张以舟。”
“祁蔚。”张以舟蹙眉打断她。
“不要吵。”祁蔚生气道,“报一遍你身份证号,不然别人都不知道谁是‘张以舟’,快点!”
“你把药吃了。”
“你先报!”
在祁蔚恶狠狠的要求下,张以舟很傻地把身份证号背了一遍。祁蔚继续说:“再送五千万现金给张以舟。”
“祁蔚……”
祁蔚没理他,继续说:“五千万应该够他读完博士,再用上一段时间了。希望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因钱而改志。如果他做出一些推动人类进程的事情,他设立什么奖的时候,最好能把我名字带上。毕竟我是天使投资人。”她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直到她认为全部说清了,才放心地闭眼躺下。
律师现场打印出了文件,但雇主还没签字就睡着了。他战战兢兢地问雇主的照料者,这位金主究竟得了什么病?如此急切地要立遗嘱。
张以舟看了一眼体温计,说:“发烧,382度。”
“嗯?”
律师惊讶地看向医生,而医生闪着蓝眼睛,说:“哪天让她来医院做个脑神经检查。”
————
中午,边汇也回酒店了,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对面的套房里。和他一起到的,还有警察。
张以舟打开门,看见张霁泽和怀慎。他腿一伸,把他们拦在了玄关处。
“警察办案。”张霁泽公事公办道。
张以舟道:“哥,我不想妨碍你,但是你能不能别吓她?”
“我有吓她?”
张以舟向后微微侧身,露出保险起见,还是留在这里的护士和律师。“她昨晚发高烧,甚至找了律师立遗嘱。”
张霁泽动了一下眉头,就差把“这么脆”说出口。他点了点头,说:“我不吓你的小女友。”
张以舟脸色微动,说:“不是女友。”
张霁泽很少会对什么事感到诧异,除了这件。但他没多说,只是拍了拍张以舟的肩膀。怀慎过去时,也拍了拍他,满脸欲言又止。
祁蔚已经醒了,在房里吃饭打游戏。听见外边警察的声音,立马将投影关掉,游戏手柄塞被子里。照顾她的护士也马上收走了餐食,往祁蔚额头上敷了一条毛巾。
于是张霁泽进来时,就看见一个病怏怏的娇弱小女孩。
“生病?”张霁泽问。
祁蔚沙哑着声回答:“冻的。”
“我看能不能给你报销治疗费用。”张霁泽从护士那取了病历单,迅速扫了一眼。
“不给国/家添麻烦了。”祁蔚说。她太怂了,说着话身体就往下溜,被子直拉到鼻梁上,只漏出两只憔悴的眼睛。
张霁泽看她这幅样子,便只停在门口,让怀慎拿着资料过去。
怀慎翻开文件夹,给祁蔚看一张图片,“这是你看见的帕帕拉恰吗?”
图上是放大数倍的衣袖,祁蔚猜测是从监控上扒下来的。“这是帕帕拉恰,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厕所看见的那颗。”
怀慎点点头,“我们已经查到一些帕帕拉恰的购买者,其中有你,你有什么补充吗?”
“我要是没买过,我怎么认得出来这是什么?”祁蔚觉得这问题有点反智,不客气道。
怀慎没被她怼到,好声好气说:“有些买家匿名购买,我们需要你进行补充。”
“我不知道,我是拍卖到的。那次全场就一条项链上镶了帕帕拉恰。我买来炫耀的,现在还在我家珠宝间里。”
“再想想,有没有同好什么的。”
“没有。”祁蔚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祁蔚……”怀慎伸手欲扯开被子。
“怀慎。”张霁泽叫住了她,“谢谢配合。”他带着怀慎离开,出门时,对张以舟说:“小舟,爸妈说你一晚上没回去……我再给你打点钱。”
张以舟摸了摸耳朵,窘道:“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怀慎的目光在他们兄弟之间看来看去,神色奇怪。直到走出酒店,怀慎还在猜张以舟和那个富家女究竟什么关系。
“怀慎、怀慎!”张霁泽叫了两遍,怀慎才惊觉自己失职了。“在,队长!”
“从祁蔚身边查。她肯定认识戴这对袖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