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祁蔚被带进一间审讯室,四面墙上除了正义凛然的标语,就是空荡荡的。中间有把铁椅子,她一屁股坐下去,冷得哆嗦。“能不能开个空调?”
女警并不理会,在对面桌子坐下,看了“他”一眼,“你装成男的进入皇冠豪华洗浴中心,是要做什么?”
祁蔚被识破,下意识摸了一下头套。
女警了然一笑——她在诈她。女警都还没开始审,只是一句话,就把祁蔚的伪装诈破了。祁蔚这个头套是找电影剧组化妆师弄的,原本以为很逼真了。但也许是祁蔚的声音和神态暴露了,又或者在警察眼里,她浑身漏洞百出。
祁蔚瞬间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寒冷的审讯室里把姓名年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警、警官……能开个空调吗?”祁蔚再次问。洗浴中心里热气腾腾,她在里面就穿了两件薄衣,被抓出来的时候也没捞上羽绒服。她已经摘了假发和头套,用湿巾擦掉脸上的妆后,残留的粉底一块块垢在她脸上。渐变的浅红色发丝被冷汗凝成一簇一簇,狼狈地贴着脖子。
女警看她的供词基本没问题,就拿了空调遥控器过来,刚要开,一只手忽然按住了。
“你确定只有这些要说?”张霁泽从墙根下的阴影里跨出,祁蔚一直没注意到他,不知道他已经听了多久。他走到灯光下,面色比铁凳子还寒。仔细看的话,他的眉眼和张以舟有几分相像,但他的眉毛像刀锋,全无温和可言。
祁蔚被他盯得紧张起来,结巴道:“就、就这些了……边汇、边汇和我一起的,他、他肯定、肯定和我说的一样。”
张霁泽冷漠地摇头:“他和你说的不一样。”
“不可能!”祁蔚一下蹭起,背后的女警立即捏住她的肩,把她压回了凳子上,“你在诈我!”
张霁泽的目光像解剖刀,一刀刀,顺着祁蔚眼球里的红血丝切割她的瞳孔,挖掘她眼睛里埋藏过的影子。“让李湛一离婚的办法有很多,你为什么非要引诱他去皇冠豪华洗浴中心?”
这个问题女警已经问了很多遍了,祁蔚再一次重复:“我说三遍了,他妻子一根筋,我就想营造李湛一不忠的内容,让他妻子对他死心。他们离婚了,我们才好把他妻子和孩子接走……”她缓慢地说着,张霁泽始终冷脸看着她,仿佛在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
张霁泽身着警服,帽檐下透出一股浓烈的压迫感,让祁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手上还拿着一支钢笔,不停在笔记本上划动。审讯室里除了祁蔚说话的声音,就只有笔尖的沙沙声。祁蔚看见他指节背上连贯的疤痕,意识到这也是审讯的方式之一。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扫黄而已,有必要让刑警队长拉着一群警察在这一个个审吗?当她换个角度,就惊慌地发现,他们可能误打误撞进了贼窝。
皇冠豪华洗浴中心在海州开了很多年,祁蔚也是从朋友这里听说,他们提供“不一样的”服务。她没想过,这么大个店面杵在大道旁,警察怎么不查?很可能……是警察进不去。谁去□□还会主动报警呢?李湛一给了警察进去的由头。既然进了,肯定不止扫个黄就撤。他们还想查更多。
祁蔚进审讯室一个多钟头了,身份瞒不住,警察局里肯定查到她和边汇的背景了。说不定,警察是怀疑祁家和边家同皇冠有关系,想借他们俩,顺藤摸瓜过去。
祁蔚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要是警察上门,被媒体拍到,什么流言蜚语都有可能滋生。她想到了小时候去顾家,被车祸事情波及,加上叔叔这一派失去主心骨,他们家大人都在着急忙慌地瓜分产业。顾亿坐在门口的大狮子石墩上,漠然地吹着口香糖。
“祁蔚,说话。”张霁泽看出了祁蔚的情绪波动,他趁热打铁,直追问。
祁蔚扬起头,说:“我很冷!就算是犯罪也有人权,况且我什么也没干!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举报你们屈打成招!虐待人民群众!”
张霁泽挑了一下眉头,那一下特别像张以舟。他打开空调,对旁边的女警说:“去联系她家里人。”
“凭什么联系我家人?”祁蔚大喊说,“我已经成年了,有民事行为能力。除非我犯罪了,你们才要找我家里吧?你们要是敢找过去,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害怕我们找你家里。”
祁蔚往铁凳子上摊坐,仿佛破罐子破摔,“打什么哑谜?市长去我家都要先预约,你们说联系就联系?我家一年纳多少税,你不用查都知道。要是被媒体捕风捉影,影响了我家的营收。你猜猜谁先倒霉?”她交叠十指,身体前倾,撑在桌面上,“你当然可以说你不怕倒霉,但你也不想节外生枝吧?我只是个学生,才20岁,我能干什么?做完笔录我就出去了,用不着让我家里担心。”
张霁泽听着,忽然笑了一下。这是祁蔚第一次见他笑,但很恐怖。不是表达友好,而是狮子进攻前的从容不迫——他确定了祁蔚的软肋。
祁蔚脑袋一轰,撑起来的气势瞬间被戳破。她和边汇他们又没□□,顶多配合做笔录,受个教育。张霁泽哪来理由找她家里人?祁蔚认为他就是吓自己,而她确实被吓到了。
问题在于,边汇究竟说了什么?
张霁泽让女警给祁蔚倒杯热水,语调放温和,“你坦白说,在皇冠碰见了什么,我们不找你家里。”
祁蔚好像在被张霁泽溜着玩,论城府,她根本连门都没入。但她已经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好想回学校读书……“边汇和我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用管他说了什么,你只需要管好自己。”
“我只是和朋友误打误撞去了皇冠。七点十分左右,我们跟在李湛一后边,一进皇冠就躲进了厕所里,什么、什么也没干……”
张霁泽发现祁蔚在结巴,他敲了敲桌子,让祁蔚目光聚焦过去,“在厕所里,你们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闻到了什么?”
“我、我们在等李湛一上钩……我拿出镜子补妆……然后有人从外面过去了!”祁蔚想明白了,她知道边汇和她说的有什么不同了。厕所里臭气熏天,但边汇一定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什么味道能引起警察注意?大概率是毒//品。
祁蔚那两个朋友吸//毒的时候,曾经想拉边汇一起,边汇没这个胆量,也劝不动他们,于是借故赶紧撤了。但是他知道毒品长什么样,有什么气味。祁蔚没见过,就算有异状她也认不出来。
祁蔚哆哆嗦嗦地拿起女警给的热水,抿了一口,干裂的唇才舒服点。“镜子照见了缝隙,人过去的时候,有个东西跟着闪了一下。”
“是什么东西?”张霁泽紧追着问,“眼镜?手机屏幕?”
“不太像……”祁蔚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但潜意识觉得她认识那个闪光的东西,“有点、有点像帕帕拉恰……”
“什么?”张霁泽把笔记本和笔给祁蔚,让她写下来。
“一种粉橙色的宝石,也叫帕德马蓝宝石,刚玉变种,原产地主要是斯里兰卡。很贵。那个人好像是把宝石放在了袖扣上……”
“你们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有看见他吗?”
“没有……”祁蔚比了一下左右,说,“他闪过去的时候,应该是要出去。”
“好,谢谢你的配合。”
张霁泽和女警低声交谈了一会,张霁泽随即出去了。女警拿了一件自己的毛绒夹克给祁蔚,带她走出了审讯室。终于结束了。
“我、我两个朋友呢?”祁蔚问女警。
“高大的那个已经放了,还有一个得再留一下。这是你的手机和随身物品……十天内,不要出国,也不要去偏僻的地方走动。手机保持畅通,想到别的东西随时打我电话。怀慎。”
“你们在查什么?”
怀慎将今晚的记录转给祁蔚,让她签字,“没什么。”怀慎看起来二十八九的样子,身型微胖。顶着一张有些肉的圆脸,却跟张霁泽一样严肃。她递来一张回执,上边写了她的手机号码。“现在是凌晨2点,你可以走了,不用等你朋友。”
“他、他不会要拘留吧……”
“只是配合调查。”怀慎说,“我找人送你回去。”
“用警车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
“不想……”
怀慎带她走到警局门口,招手让另一个正在吃泡面的女警过来。
“怀姐。”一个人影忽然从外边快步走入,他打开手里的白色羽绒服,将祁蔚包裹了进去。
怀慎严肃的面容上浮现诧异,她扫了一眼祁蔚,又向张以舟投去疑问的眼神。而张以舟只是点了点头,没给怀慎一个解释。“我送祁蔚回去。”他几乎是半搂着祁蔚走出警局。
怀慎掏出手机拍下他们上车的画面,快步回去找张霁泽。
“队长,你弟弟……”她跨进门,张霁泽正站在窗边,目睹弟弟开着他的车,带人离开。
“队长?你弟弟跟你说了?”
张霁泽摇头,“眼神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