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莲（5）
从阎罗十殿回来后，仙尊变得很奇怪。
据那日弟子们所说，仙尊甚至一直没有拔剑，只动了剑鞘，在十面埋伏之中，他再高的修为也难敌车轮战的阵法，被万箭穿心，钉死在了阎罗十殿的乱石之中。
那一幕太惊心动魄，许多经历过那晚的仙人从此闭关不再入世。关于那夜的许多细节，也随之掩埋进了尘埃。
仙尊回来以后，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求见，独自站在天庭通往人间的天梯。
罗刹天梯，是朝霞界昔日惩治重罪之人的通天长道。上接天庭，下连地府，中间便是东风吹雨过青山，万般等闲人间。
自从浮光神君飞升来了天庭，就住在朝霞界镇守天庭。那是整个天上人间朝霞最为光辉灿烂所在。
仙尊回来了。但是浮光没有。
司命告诉他，那是青莲化身修成的上神，天生仙骨，若是未死，本也该掌握南天门一方天兵，快意潇洒人间了。
有一日。
天上声名远扬的仙尊，忽然下了罗刹天梯。那条路极长，极险，一路都有心魔絮语纠缠着他。
“听说朝霞界曾有一位神君，那时九天十地最灿烂朝霞俱在此处……”
“后来他不知所踪，朝霞界从此成了无主之地，其下汇成一片充满冤魂凝怨的忘沼。”
“……神君初入天庭时，拜在仙尊门下。仙尊闭关多年避世不出。不知听谁说起，仙尊是为多年前人间濯瀛国往生门的事悔恨……”
“那时往生门不开，亡魂不渡，湮灭了万千生灵，天犹难恕。这样的因果，谁又敢一力担下？仙尊想来也不敢，才避世不出……”
“这是谁告诉他的？谁让他去的？”心魔声音变得极为愤怒起来。
尖利的声音越来越刺耳：“他下了寒潭，浸透了因果业障的潭水淹没过了手臂，淹没了头顶，头顶是寒石耸立。借着寒潭水他触摸到了千年前的往生门……湮灭亡魂的业障找到了媒介。”
“是该他死的。即使没有那道幻影，那一日，万千亡魂的业障因果，也该报应其身了。”
此时，慕青岚看到浓雾中，仙尊脸上被鲜血染透了，雪白衣服上也满是血迹，那把应当在第二世割下魔兽头颅的明光剑上满是尘霭，血顺着剑锋淌了下来。
地上躺着的，是“他”的尸体。
慕青岚惊悚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幻境里的妖魔所化，便走了过去。
仙尊却像是没有发觉到有人到来，极疲惫一般慢慢弯腰蹲了下去。他的手落在地上的尸体上方，眼睛极冷地静静注视着。
似乎是被雾霭呛住了，仙尊猛地咳嗽了几声，又戛然停止，从喉咙里发出分不出是呕吐还是呜咽的响动，紧接着又急促地咳嗽了起来，因为咳得太急，脸上很快因为呼吸急促发红。
即使俊美面容都发红起来，他眼角的红意仍旧清晰可见，那是极其阴沉的眼神，像是落入了绝地里的困兽，狠厉得惊人，鲜血顺着额头一寸一寸滑落下去，滴滴答答在身下汇聚成一摊妖血水洼。
慕青岚喊了他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杀幻境里一只级别不高的妖魔，竟然也受了伤。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右胸口，虽然不致命，但是血也已经洇透胸膛。
往地上匆匆扫了两眼，这只妖魔死得惨烈，几乎完全被剑斩断，怪不得泼得到处都是血，一片狼藉。
慕青岚没再多看，到了惊蛰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里有止血……”
仙尊蓦然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身另一只手横剑而上，眼眶眼睑都已经赤红，呼吸声格外清晰。虽然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但仙尊却笑了起来，像是从断裂的气管里面断断续续古怪的笑声，他抓着慕青岚手腕的手泛着一股寒凉。
沉溺一般渐渐靠近他的面前，在他睫毛的投影之下，仙尊笑声骤然止住，又似乎没咬紧的气管又漏出来一声，那把剑抵在慕青岚的脖颈上，随着低低的声音：“第十三个……我不会，”他笑了笑，极怜惜地，“再手下留情。”
慕青岚本想拿出司命的镜子，但手被紧紧禁锢着无法动作。
“我会划破你的喉管。”
惊蛰稍阖了下眼，不再看他的脸，但仍旧有鲜血滑落下来，濡湿了慕青岚的衣襟，“你不会太疼痛。”
“上仙……”
“别用他的声音叫我。”
【第一世这么快就结束了？】
慕青岚：【……提前下班很好但我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
剑就要推入他脖颈的时候，少年突然艰难开口：“你真的要杀我？”
“你怎么判断出这些都是假的？”
惊蛰睁开眼，沉沉地望着他，那双已经被鲜血浸得通红的眼睛带着少许阴冷的意味，但偏偏看他时还是温柔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耐心：“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失态。但光是听到他的声音……”
向他求饶，凄厉地嘶喊，血溅了满脸，第五个死的时候紧紧抓住了他握剑的手，那头丑陋的妖魔的利爪尖刺进了他的手臂，还在用太华寺中天真不知忧愁的少年声音喊他，惊蛰。
今天是惊蛰，我叫你惊蛰好不好？
直到第十二个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口，他没有躲避，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腔，拔出血淋淋的血肉飞溅。第十二个死后没有现出原形，依然是少年人俊美修长的身躯。
惊蛰险些怀疑，他真的又一次杀了他。
“我不得不杀了你。”
沉溺在幻影之中的话，外界那个正存在于人间的梦境，再也不能重来。
看着主角陷入阴郁疯狂的眼眸，慕青岚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胆到了他有点想当场脱离这个世界。
他酝酿了一下，开口。
“又要像在长阳山的时候一样吗？”
惊蛰仍旧静静沉沉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剑也拿得极稳。
看来是他猜错了。什么这次的主角会不会也经历过剧情重生回来了这种事……概率不能说小，只能说是绝无可能。
慕青岚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头一块巨石，突然，明光剑收了回去。
一张满是血腥气的面容挨近了过来，吻在了他的侧脸上。
阵法之中静悄悄的，隔绝了外界。
慕青岚坐在灵力屏障里，摘下了手上的坠子抛上抛下，思考人生中。系统在装死。
仙尊战斗力强悍，杀了十二头妖魔之后，撕开阵法一道安全口子，让他在此地不要走动。
这一打岔，镜子还是没给过去。
慕青岚摸出怀里放着的镜子，左右看了看，突然听到了暗处一声惊呼。
他猛然抬眼。
竟然是之前桌子底下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二。小二瘸着条腿，还有些在状况外，看到慕青岚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摔在了地上，见慕青岚没有出手才抖着声音说：“恩恩恩恩公……”
慕青岚：“……你抖什么。”
小二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他，看他像是在看什么还没爆发的洪水猛兽，但又不敢不回答，有些欲哭无泪：“外，外头那些道长们，自相残杀……多亏了恩公帮我设了那个……屏障。我怕他们发现我，就逃，想逃出酒馆……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
慕青岚思索了一下，收起了红绳坠子和镜子，安慰道：“应该是阵法挡住了你。”
“什么阵法？我这是到了哪里，出酒馆了吗？”小二见他语气还算和善，渐渐不抖了，期待地开口问道。
“这个……”慕青岚咳嗽了一声。
小二目光黯淡了下去，眼眶通红，慢慢颓丧地坐了下来，愣愣看着不远处。
慕青岚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些有关于这酒馆的事，打听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小二勉强打起精神：“好多年了吧……记不清了。掌柜的来的时候，我就在了。”
“那日你怎么不让我和另一位道长进来喝酒？是不是有什么怪事发生？”
听到这个问题，小二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含含糊糊：“没，没有。只是那天打烊早。”
“说不准都要死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慕青岚说道：“难道有人威胁你？”
小二闭口不言，半侧过身躺下，像是累得很，要睡了。腿上的伤口还在泊泊流血。
“我不打听，你止血吧。”慕青岚拿出金疮药和绷带，扔了过去，落在了离小二不远的地上。
小二沉默了一会儿，才坐起身，犹豫着抓住了金疮药，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青岚正要拿出镜子再看一眼，系统就提示他主角快要破阵了，大概再过一刻钟左右。
什么叫做开挂一样的战力。
慕青岚暗暗感叹的时候，小二突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说说看。”慕青岚说道。
小二咽了口口水，拖着瘸腿走近之后，谨慎地往四下里看了看，有些疑神疑鬼。
慕青岚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面：“别看了，这里没人。”
不然惊蛰也不敢放他在这里。
小二点点头：“我知道。”
随即微微俯身，想要开口。
下一刻，这个面相普通的小二倏地狰狞起来，距离慕青岚只剩一臂之隔，向着他猛然伸出手，手臂弯曲出一种不正常的角度——
慕青岚松开了交握在膝盖上的手。
膝盖上，一面十方镜正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