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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第章 真君子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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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三见月儿方才还绯红的脸颊,一下子没了血色,也顾不上什么乌龟儿子王八孙子的,忙慌跑来给她倒茶:“你骂我归骂我,怎么反把自己气得这样,我恨那姓韩的,并未疑你变心。

    不想我去闯祸,叫住就是,我是你养的狗,一喊保管回来了,又把那种话扯出来,你真遇见称心的要走,该死的也是我,正好我死了,你们也安生了。”

    月娘一把将面前的茶盏推了,冷笑道:“怎么又是我养的狗了,谁家的狗会指桑骂槐,说起来也自称是个离经叛道的,如今一本书就论起奸夫淫妇了,你算什么离经叛道,简直是当世后儒!

    这还是人家小孩子听了要送,赶明儿我也别使小厮伙计了,那马厩里有公的马,你也把它下截儿都咬了,别哪天我心血来潮喂一回,再把它喂死了,它死不瞑目,我还要夜夜怕它来索我的命!”

    齐三冷静了些,换作旁的人,他也未必会想到这一层去,实在是他心里有鬼,当初虽托了韩敬非,请他家女眷和月儿走动,是个看顾的意思,但他到南京就后悔了。

    因着柳大的事,在月儿心里,这位韩大人可是刚正不阿的大丈夫,老是老了些,却不太老,也算仪表堂堂,月儿见了他,再生了仰慕之心怎么好?

    后头两人如常通信,想她每日闭门不出,没个走动来往的机会,定是见不着的。再后来忙铺子,因陆雪是扬州人,熟门熟路,好些关窍不必月儿跑,渐渐齐三就把那古怪心思歇了,今儿这是后疑赶着前疑,一下没捂住,就犯成病了。

    他也没空管地上碎了的杯子,坐到床边反省:“是我该死,你尽管扇我,不够解气的,我去把鞭子拿了来,只你别生闷气,你身子禁不住,药不是好吃的。”

    月娘面朝里拭泪:“你死你的,我死我的,也别这么浑过了,倒是丢开手散了的好,再在你家待着,我长寿也变个短命的。”

    玉杵听房里一时叮铃哐啷,一时又没了动静,心想再不拦一拦怕又要出事,便站在门外唤道:“娘子,三爷,吴北还等着回话呢。”

    屋里月娘挣开齐三,披衣过来开门,玉杵进来见娘子眼红红的,地上又摔了杯子,暗自叹息,但只问:“吴北等着给韩家来的人回礼,问要不要再添一样。”

    月娘想了一转:“把给杜清做的冬帽和手炉套子包了,这两个,用的缎子最好,我绣了四君子,还算拿得出手。”

    玉杵开了柜子拿出来,三爷不在那一阵,府里丫鬟子和妈妈们,总聚在一处做针线,学的有,教的有,往冬天过,抹额和昭君套做得最多,娘子总惦记家里孩子,给孩子做的更多。

    齐三打眼一看,那靛青的儒生帽系巾长,从头到尾都绣了缠枝纹样,好生精细手艺,也晓得不该开口,但还是说:“拣一样回就罢了,还挑两件。”

    月娘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对玉杵道:“请他家人帮我带句话给大少爷,书我收到了,待抄录好了一定奉还。”

    玉杵拿了东西出去,月娘又唤金桂进来,金桂只当娘子要洗漱,用小木桶提了水上来,在楼梯上和玉杵照面,玉杵让她先别忙水:“拿堂屋里干净的小帚子簸箕进去,地上碎了杯子,小心些个。”

    金桂并不知闹得不可开交:“才回来又是什么话,先可有阵子不摔杯掼盆了。”

    玉杵磨牙:“谁有疯病谁有话。”

    金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进了屋,娘子便吩咐道:“你把三爷的衣裳,被褥枕头,头上戴的脚上穿的,连头发丝儿也别落了,全给我扫了扔到怡静堂去,先守门的两个妈妈仍叫回来,以后三爷过来不给进,怡静堂的人也不许来,往后咱们两边单开过,谁也别犯着谁。”

    金桂只看了眼三爷,亮堂堂应了一声:“哎,我这就收拾。”

    齐三心道,我就在这床里待着,谁还能扯了我去不成。可今儿这事,一万个人要有一万八的说他不是:“我必要为自己申辩一句,我是疑心他,绝没疑心你。

    这书不会是他儿子偷来的,既得了他首肯,必定因他觉得你好。我也是男子汉,瞧一个女子美,会想留一阵,一旦瞧一个女子好了,就想留一辈子,浪荡子是这样,君子也一样,只要他是男人。”

    月娘问金桂:“若我疑心玉杵想拿我一样东西,却对着你一通骂,还扬言要杀了玉杵,你该当如何?”

    金桂已扫了碎杯子,放在门外便又收拾起了三爷的物什:“还能怎么着,辞了工不干了,告诉玉杵也想法子赶紧跑罢,小心别丢了性命。”

    “若你是我,疑心丫鬟惦记一样屋里的东西,只是疑心,没有实证,丫鬟也并无不妥,该当如何?”

    金桂手一顿:“东西收收好,要么点点她,未必不是我想错了。没实证的事儿,总不能安了罪名,那不是冤枉人么,心里实在难受,就把丫鬟遣了呗,两厢安生。”

    月娘兀自冷笑:“安生日子,看我到死能不能过上。”

    齐三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慌得难受:“我去死,你别忙。”说完夺门而出,落荒逃走。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如心魔,难解难散,齐三总想着那个红漆木匣子,那般郑重地装着一本她在看,又自觉读不通的书,这样用心的谢礼,好像把什么宅子铺子金子银子都比下去了。

    待月儿好这一事,他若也输了旁人,还剩些什么,值得月儿留下?

    他原想骑马出去散一散,不知怎的,信马由缰竟逛到县衙门口,不及递帖,有衙役认得他,通传了一声,韩敬非以为他有事上门,便就请入内堂说话。

    前头不使丫鬟,韩敬非亲给齐三倒茶:“何时进城的,怎么忙慌慌到县衙来?”

    齐三道:“昨夜便归家了,今日遇见韩兄如夫人往家里送点心,我家娘子回了礼,我想也该来道声谢,我不在时,有赖韩兄照应。”

    韩敬非连道不必:“我何曾照应了什么,反倒是我儿和馨娘颇受弟妹照顾,贤弟莫折煞我也。”

    齐三并不多寒暄,垂眼问道:“小弟曾听闻韩兄视书如子,珍爱异常,怎么舍得送内子亲注的道经?着实贵重,她倒有些惶恐了。”

    韩敬非轻笑:“换作旁人,或许会说恩比纸重,但我不瞒贤弟,是犬子再三求讨,愚兄才忍痛割爱。我耽于公事,对儿女未尽教导之责,心中惭愧,借此权当自罚,亦为后来教训。”

    齐三仍不觉得自己所想全无道理:“今日认出韩兄笔迹,我心中有个古怪念头,你极爱重书籍,愿赠书内子,应是看重之意,恰好韩兄知晓,我与月娘并未完婚,您后院正室空悬,她若改变心意,未必不是另一段良缘。”

    韩敬非闻言十分诧异,却又灵光一闪,有拨开云雾之感,沉默良久,才释怀一笑:“原不是道谢,是兴师问罪来,莫非在家,已和弟妹争执过了?”

    “我心中不忿,痛骂大人心怀不轨,想借机互通有无。月娘直言大人实是君子,我乃小人之心,可悲可笑。”

    韩敬非起身负手,踱至窗边:“我到任不久,断过一桩命案,县里一个瓷器商,常年在外行走,一年里只有两三月在家,因妻子生活如常,久别相聚时不喜不悲,他便疑心妻子不忠,将其杀害。

    我想你心中是极看重弟妹的,否则一本书,不至于牵出许多话。我先妻曾同我说过,男子大多第一看重自身,妻妾皆在其下,故而无事时一团和气,稍有不顺,便言辞犀利,恶语相向,更有甚者,拳脚相加,不过寻一下位之人,承其怨气而已。

    知秋,无端的疑心,是能杀人的,即便一时愤慨,但你想想,不忿时所说之言,虽则骂我,却入了谁的耳,又伤了谁的心?

    即便你疑心在我,对她而言,羞愤不堪也是一般,性子弱的怕是自己行差踏错,性子强的定会问清查明,无论是空穴来风,还是清清白白,皆会伤了感情,夫妻兄弟,姐妹子女,不一而足。

    有疑案便追查疑凶,即便不能向所信之人坦诚,也切莫迁怒,莫将不忿宣泄他处,易地而处,方知亲者痛仇者快,实在不必。”

    齐三恍然,疑心之事若与月儿贴耳细陈,她必定就信自己并未疑心她了,那时不管不顾地凭空痛骂,任谁都会想是指桑骂槐。为何他能假装心平气和地找韩敬非对质,却在家中对着月儿不知轻重?

    莫非他真像韩大人先妻所言,即便爱重月儿,也将她视为下位,喜时捧在手心,怒时踩于脚下?那他齐三成了什么禽兽不如的玩意,自诩离经叛道,其实却是世俗纲常的卫道者?

    韩敬非见他眼中有一丝慌乱,可见是会自省之人,也便坦诚到底:“今日,贤弟质问之语,倒是点醒愚兄一事,若无你和馨娘,或许……的确有看重之意,未必不是一段良缘。”

    齐三翻身而起,飞跳至窗边,一把揪住韩敬非袍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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