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第章 假丈夫神神叨叨
齐三身轻拳重,加之怒意汹汹,势不可挡,韩敬非不算文弱,却也实在招架不住,大声呵止道:“知秋,慎行!”
齐三高举的拳头落了些,本意砸在他脸上,三思之下,也只是换了地方,照他官服补子处一捣:“好个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君子,我把你人皮揭了,看你再信口雌黄!”
韩敬非尽力按住他:“论起来,还是顺着你的话胡乱一想,弟妹那般人品,我赞一句宜室宜家,你也无处反驳,绝无不敬之意。况且你细想我的话,若无你和馨娘,或是何种情形,不过因我查案审情,常虚设一论,假推而已。
你与弟妹恩爱甚笃是真,我与馨娘恩深义重是实,你这般暴怒,究竟是疑心旁人有非分之想,还是与弟妹情系不牢,一丝风吹草动也受不得?知秋,你最知她兰心蕙质,君子好逑入不得耳,高山仰止总该明白,心无实处,当修德以自适,而非草木皆兵,色厉内荏。
我不敢妄称君子,但自认坦荡,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我为人古板无趣,实不懂儿女情长,但我……曾亲历丧妻之痛,身病尚可求医问药,心病,或许你我便是罪魁祸首。
愚兄受你一拳无妨,但良言逆耳,世事无常,既然贤弟珍之重之,便莫要伤了人心。”
齐三听到“丧妻之痛”时已松了手,心知他约莫真个听了自己的话,才往儿女情长上想,也知他是真心想劝自己。尤其吃了一拳,依然面无愠色,此处是他府衙,呼喝一声,外头可有不少帮手。
月儿几次被自己气得脸白心绞,若真生了心病,忧思重的,几个身子是好的。他听进了韩敬非的劝说,却觉得“世事无常”四字太重,退了一步拱手道:“今日小弟鲁莽,韩兄莫怪。得君良言,我和月儿必能久长。”
韩敬非这才捂腹弯腰:“鹏程说你身手拳脚极好,我算领教了,他日空闲,来我府衙传授传授,如何身轻如燕,如何丰筋聚力。”
齐三斜眼睨他:“吃我一拳,贵兄当真不恼?”
韩敬非轻笑摇头:“事出有因,贤弟手下留情。”
自这日后,月娘与齐三置气,凡能见是他的东西,悉皆扔去怡静堂,随他几时出门几时归家,全不管他,齐三来见,借口看树浇花,取这取那,月娘也不说话,只叫金桂和玉杵应付,眼见是冷了心的,
齐三人前假装无事,背后抓耳挠腮,还像在南京一般,不时写封信着人送来,月娘倒也还看一眼,却从来不回。
冬至这天,乔羽书塾放馆,齐三亲自去接了杜家两个孩子来榴月巷,他们如今旬假也不回乡下去了,住灯笼巷杜小妹家,月娘常去那边和家里人说话,她家除了杜三偶尔来这边送东西送银子,并未多走动。
齐三原没深想缘故,这一阵琢磨着,他跟他爹说想成亲,月儿却是连身份处境还瞒着。但也明白她不愿说的顾虑,既是怕家人和自己难堪,也是在保全他的脸面。
怡静堂的小厮来小楼通传,院里扫地的小丫头春芽回他:“娘子不在,你们那儿又是什么新鲜花样,过节呢,可别找事讨骂。”
小厮有些着急:“三爷把杜家两个小爷接来了,这会儿在那边屋里大眼瞪小眼呢,让赶紧喊了奶奶过去。”
春芽道:“杜家的人,领过来就是了,还要娘子过去,存心拘着人是罢。”
“哎呦,姑奶奶您行行好,咱们这儿能说话的姐姐呢,娘子今儿又没往铺子里去,指定在家的,请不到人,我又得挨骂,我脸皮厚实不怕,别把杜家少爷们吓着不是。”
春芽哼了一声:“我们这儿都能说话,难道我还是哑巴不成,玉杵姐姐会扫地,我也能上楼,可不像你们那儿,都是伺候人的,还分高低贵贱了。”
小厮连连作揖:“姐姐饶了我罢,奶奶人可在哪儿哟。”
春芽瞧他的模样也可怜:“你去厨房看看,先说要包汤圆呢。”
“哎哎哎,我就去。”
到厨房去一说,月娘还能不晓得齐三的心思么,对那小厮道:“把他两个带到厨房来,说我在包汤圆,叫他们来帮忙。”
小厮踌躇两难:“啊?三爷请您过去说话呢,您不去……”
月娘道:“他若也想来,就一道过来。”
“哎哎哎,知道了。”
没一会儿,齐三领着杜清和杜涟两个往厨房来,有阵子没见姑姑,两个孩子都很欢喜,进了厨房便贴在月娘身边,手上也没闲着,大的自己卷了袖子,也帮小的卷了:“二姑,我们来帮忙,你歇着去,活儿都交给我和小二。”
厨房大人一阵笑,凤萍嫂子夸道:“奶奶娘家两位少爷真懂事,可是没白疼他们,这么小就懂分担。”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就是俩猴子。”月娘拉着两个去外头洗手,小清子还不忘回话:“婶婶,我不小啦,在家都能劈柴了。”
杜涟也应和:“我也不小,我明年劈柴。”
月娘从桶里舀了一瓢水给他们冲手:“一个两个没说好好读书,赶着劈柴是罢,家里多大的锅膛,有你们爹一个劈柴尽够了。那盒里是皂角子,自己拿了搓手。”
齐三一直在檐下干站着,瞧月儿给两个孩子洗手,也卷了袖子凑过来:“姐姐带我一个。”
月娘没说什么,舀了水给他浇着洗了手,仍不同他说话,只对两个小的道:“冬至要吃汤圆,府上人多,还要往别处送,所以包得多,给你俩安排个活计,把包好的汤圆滚了干糯米粉,放进箯子里,别叫一个粘住一个,先去看看金桂姐姐怎么做的。”
两个齐声应“好”,便跑去案边忙了。
齐三拎着手靠过来:“姐姐别忘了我。”
月娘想不出他能干些什么,厨房都是女子,他一进去,大家都不自在,院里扫了一眼,看到水缸空了一个,便就隔空指了指。齐三自是明白要他挑水:“好狠心的人,这都多少时日了,我成天在你跟前晃悠,你竟真能忍着不和我说话,天下第一绝情是也。”
月娘手一挥,叫他请便,齐三摊了摊手:“早知挑水,我洗这双蹄子做什么。”嘀咕着,还是拉了个人问了,拿什么打水,怎么挑水。
府里水井在涵翠楼后头,离厨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院里两口大缸盛满了能用个四五天,有时是厨房的娘子们打水,有时使唤小厮,齐心协力,一会儿就打好了,总不是一个人一个桶,来来回回满头大汗地跑。
也是齐三会错了意,月娘只是随手一指,并没有考验试炼他的意思,他却觉得把水缸装满了,月儿才会睬他。
他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没几趟就热得把夹袄脱了。厨房的人见三爷这么进进出出,好几个都欲言又止,齐三还当他们不自在:“是我自个儿要打水,你们都别管。”
汤圆早包好了下锅下肚,月娘和两个侄儿吃了饭,说了会儿话,便把他们送去灯笼巷,只有齐三仍在厨房进出忙碌,不知是跑了七十还是八十趟,他终于觉出不对,在缸里做了个记号,拎了几桶水再一看,水压根没涨。
他有些委屈地来找月娘:“月儿,你要罚我,不如直白些,这样太累人了,我已两股战战矣。”
月娘不明就里,转过脸只是看他,齐三后背一凉:“你不晓得?见鬼来!我一直打水,那缸也不见满,还以为你叫人把缸里的水舀了去,总那一些呢,不是你么?”
月娘摇头,她并未叫人做什么。齐三拉上月娘又往厨房去:“走,我带你去看看,万保所言非虚。”
时近傍晚,水缸里也盛了漫天红霞,好不鲜艳,齐三从边上水缸里舀了水进去,没一会儿便歇了下去,齐三乱叫:“你瞧!是不是有鬼,只怕是我撞邪了,最近身上老是无故犯青犯紫,鬼也罚我来!”
月娘不爱听这种话,皱着眉终于搭了腔:“胡说,别神神叨叨。”
齐三心中暗喜,脸上却是慌张:“有个道士说我,三九之年必犯煞。”
他靠近月儿,压着声儿道,“前两天我院里还闹大黄狸猫,夜里叫得,又像猫儿喊春,又像婴儿啼哭,梦里魇我,要捉我去他洞府修行,还拿了耗子给我吃,我吓醒了,结果……结果我床底下,真有一只死老鼠!”
月娘吓得直战栗:“赶跑了么?好好的,家里怎么闹这个。”
齐三叹息:“我不是同你说过,我三魂七魄散了,那日你给我叫,还差一魄没叫全呢。”
他说得太真,月娘已被他骗住:“犯煞如何化解?要不要,找个道士来家里看看?”
“怡静堂只怕风水不好,我搬回小楼就好了。”
图穷匕见,月娘这才醒过神来,冷了脸蹲下,把水缸从上至下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一条裂缝,因靠着墙根,水顺着一个钻猫的洞,淌到墙那边小花园里去了。
月娘问他:“明知道缸裂了口子,为什么还一直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