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秋色到空闺 > 三四第章 勋贵家贵从何来

三四第章 勋贵家贵从何来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齐三虽是听罚去宗祠跪了,但只跪到侯府晚饭毕,半个时辰未到。

    这父子二人也算斗智斗勇的老对手,吴东扶着三爷回书房,景阳侯掐算到了一般,也正好行至他书房门。

    齐三仍浅浅作揖,唤了声“侯爷”。

    景阳侯再三再四忍住,进屋坐着,没对他发作:“今日北边来信,都察院参劾各地公侯一事,景阳侯府原首当其冲,九月初着户部会同各地巡检御史清丈土地,唯英国公府,景阳侯府,实占田地与应占田地相当。

    非但如此,先帝所赐溧阳田庄,比之鱼鳞册又有缩减,乃是允许佃户赎地自耕之故,且重农轻租,民风祥和,与别处迥然不同。太子大悦,赞景阳侯府实是忠敬温良之家,堪为勋贵表率,不令责查。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虽只是一时之安,但能得喘息,韩家便已棋差一招。不过有韩家在,侯府的爵位不会落到你头上,老大又是那般模样,皇帝赞军功之家温良,你当知晓其中深意,如此一来,也唯有老四可堪一扶。

    你再是不甘不满,也只能怪自己少年冲动,行事乖张,实在要怨,就怨为父,看重家族利益,抛却儿女私心,莫要把气撒到你弟弟头上。待百日祭礼过去,仍同你祖母去扬州,只别作奸犯科叫人抓住,其他事情,我一概不问了。”

    齐三走至案前坐下,冷笑道:“像是赦了我天大的罪过一样,偏心就偏心,非要编出恁多话,怪老大不中用,怪老三扶不起,老大再如何,是不是你的种?你心里不想韩家断子绝孙么?我替你做了,反落你一通埋怨。

    其他事情,什么算其他事,衣食住行你管不着,婚丧嫁娶呢?婚丧嫁娶也一概不问么?那倒好了,我正想在扬州成个家,往后应天府,侯府,不来往也罢了,干脆分家分个彻底,袭爵叫我不要想,财产总要分些罢,祖母跟我在扬州过,你把祖母那份也算算清楚。”

    “你放肆!”齐三这话是有些忤逆了,哪有父亲未老,兄弟就分家的,哪有儿子还在,祖辈就跟孙辈过的,但细细一想,景阳侯府只是明面不这样说而已,实际已是如此这般。

    “人生大事,岂有不问家族之理,大事仍归侯府,莫在外无心放荡,婚嫁之事,你母亲已在为你择选,不日便有门当户对的,与你相看,自古媒妁事,父母命之,你再荒唐,这种事含混不得。”

    齐三大呼可笑:“作奸犯科,如今就是请我去做,我也未必会做,人生大事,侯府仍要干涉,您倒说说,这一概不问,究竟给了我多大权,放了多少利?怎么就值得我安生待在扬州,不问承继之事,不怨异母兄弟了?这买卖,我做着不成算。”

    景阳侯沉着脸:“这回又要什么,你且说来。”

    齐三起身,推窗望月,未到十五,尚不圆满,但已足够莹白皎洁:“我要娶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景阳侯当然晓得他说的是谁,不必想,只四个字:“绝无可能!”

    话分两头,虽则坊间生活,已照旧如常,但扬州城里各处营生,仍不敢过分张扬,大市那一带要更热闹些,小市的铺子还有半开门首,悄进悄出的。

    月娘在小市桥下新开的布庄,因齐三乱里还惦记着送布,这几日挂了张幌子,上书:新到苏杭素锦。

    不是她胆子大,是问过各处能照常做生意了,她才制了挂上,一并还做了一个油漆牌匾,是锦绣坊边上,单隔了小两间开的典衣铺子。

    铺子不大,也需要伙计人手,这边活儿不多,也不很难,月娘招了一个掌柜,便想去养济院挑两个孩子来当学徒。

    恰好去县衙送衣服这天,韩家大郎没再躲人,先问月娘是不是真的第一个给他做的,又问月娘去养济院,能否带上他。得了他家里首肯,月娘去时,便先往这边来,接了韩大郎一道。

    因是挑人回来做事,必要选了聪慧机灵的,月娘想了几道试题:第一问,“人之初,性本善”是何意;第二问,一十二加上一十五,合多少;第三问,铺中挂衣标价十文,客官只有九文,如何处置。

    原意只选两个,一番问答来去,她和陆雪觉得四个年龄合适的孩子都不错,三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典衣铺子不用,在锦绣坊做学徒也成。

    小草儿觉得人之初,并无善恶之分,只知吃和睡的婴孩,总得晓得何为对错,才知善恶罢。打小性子好的也会做坏事,人嫌狗厌的,未必不会做善事。

    阿六识数,说自个儿算数好,便又考了她几题,的确算得很快,人也大方开朗,和谁讲话都笑呵呵的,不疾不徐,头头是道。

    栗子常帮院里嬷嬷穿针做活儿,因没人教她,手艺算不上好,她讨了一根弯针来,只要不是实在破烂不堪的衣裳,都能缝补好了,不选她又选谁呢。

    狗子也识数,阿六识数就是他教的,但他不如阿六聪明,算数没她好。先考的是他,他见问数,便极力和陆娘子说阿六算得好,要学了算盘,肯定比先生打得快。月娘觉得他品性还不错,也就一起捎带上了。

    陆雪和养济院一个嬷嬷认识,她领着几个孩子去办文书,月娘陪韩家大郎在养济院里外转了转,而后坐在大门里的廊檐下等人,说起卖价十文少一文,韩大郎心有疑惑,便问月娘:

    “月姨,先你问我时,我想明价挂卖,少一文便就不卖,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为什么她们都在帮缺钱的人想法子?身为伙计,不该为东家着想么?那个说自己补上一文的,可是真心话?”

    月娘问:“先不论别的,你只说说,她们想的法子好是不好。”

    韩大郎道:“写欠条那个不行,一文钱的借据,两边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写了也白写。说换了别的衣裳卖他的,倒是机灵,可若没有价更低的,又如何?自己补一文的,我不信,且今日一文明日一文,他又有几多工钱。唯有说,让他洗十件衣服换工那个,算是办法。”

    月娘笑道:“此问一出,你想的是答案,她们想的是办法,她们觉得如此这般可行,你却能看出不妥之处。种种差别,皆因你们从出生起,周遭的一切人事物,都不一样。

    你只知冬日冷,却不曾真正感受过严寒,她们没有炭盆手炉,不知地龙火墙,哪怕一件真正厚实的袄子,都不曾拥有。你会想,差一文钱,不买便是,但对她们来说,有了这件衣裳,或许冬天就不会冻死。

    若我说,这一文钱,可以救一人于困顿,再去思量,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还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韩大郎有些惭愧:“是我狭隘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我最近才读老子,多是读不通的地方,这一篇却觉得十分有理,故而有余之时,常思不足之处。人心多为己,做不到损有余,起码弥补一些。人道,并非长久之道,天道才是,与君共勉。”

    二人在廊下说话,此处安静,门外将进未进之人,听得分明。韩敬非已觉失礼,正要出声进门去,又听儿子问道:“月姨,我看你和姨娘很好,你为什么不劝我别任性,听姨娘的话?”

    月娘朗声一笑:“难道你自个儿心里不知道她好不好么?我才去了你家几趟,不知各中缘由的是我,哪轮到我来劝。真个要我劝啊,我就劝你一直和她对着干,要是你千依百顺了,她又要疑心,是不是被你父亲打了,是不是阳奉阴违,把不满存在心里。

    你是个好孩子,晓得不为难别人,也听得进去道理,肯定是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你才七八岁,可以闹脾气,只要不出格儿,现在把脾气闹完了才是正经。

    反而是让你受了委屈的大人,这样好哄的孩子都哄不好,真是……呆脑呆头劝不回。”

    韩大郎掩口嗤嗤笑:“正是正是。”

    外头韩敬非哭笑不得,进退两难,这时陆雪领着几个孩子过来,见他端着脸站在槛外,便在门里屈膝行礼:“韩大人。”又让身边几个孩子喊“大人”。

    月娘听见,推了推韩大郎:“你爹来接你了。”

    孩子嘴巴努着:“才不是来接我,他也要来看看,父母官呢,做得可见一般。”

    韩敬非在外沉声唤他:“过来。”

    月娘和陆雪面面相觑,知县大人确实不怒自威,颇有气势,月娘也过来见了礼:“韩大人,既然您来了,我们先行一步,大少爷便同您一道罢。”

    韩敬非拱手给月娘回礼:“今日有劳夫人。”

    此处别过,韩敬非让儿子带自己四处走走,他换了官袍,并未惊动养济院的管事,天色将晚,里外并不见点灯,他随口问仆从:“这里天黑,不给走动么?”

    仆从不知,反是韩大郎回道:“老人家居多,白天也不常走动。小孩一日两餐,这会儿再不睡,又该饿了。”

    韩敬非负手道:“你觉得为父,做得很不好么?”

    韩大郎摇头:“乞丐愿意在这儿停留,此间起码按例供应吃喝,屋舍遮风挡雨。作为知县,您做得尚且不错,只是作为父母官,您来的次数还不及月姨多,未免有些不该。”

    韩敬非轻笑捻须:“我儿教训得是。”

    韩大郎颇感意外:“可是夸我?”

    “有余之时,常思不足之处,与君共勉。”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