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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第章 半路夫妻半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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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敬非进得房来,不见妇人往日般迎门笑接,再一寻看,见馨娘在内室窗边,暗自垂泪,问道:“二娘,何事哭泣?”

    冯馨娘颔首拭泪:“老爷,夫人临终信重我,将幼子托付我照顾,至今已过三载,大少爷渐长懂事,聪慧异常,可年纪越大,反倒越发和我离心,如今竟然连功课也敢耽误了,若他一时散了心,从此游荡下去,叫我怎么有脸见夫人。

    先我就说,这小二不养也罢,我有樱姐儿一个亲生的便够了,偏偏又揣上一个。我想劝孩子上进,他连我面也不见,倒如何是好?”

    韩敬非深知馨娘的性子,旁的事大而化之,唯独对长子之事过分看重,她本是先妻身边人,夫人病重,她临危受命,自那之后,长子衣食住行,皆成了她心头重担,及至如今,又怕他品性歪斜,懒惰散漫,无一处不忧思自省。

    韩敬非道:“他这几日歪拗,皆因见我怀抱老二,温声哄睡,问我他如老二这般大时,是否也曾关怀备至,我思及文娘,竟凝噎未答,他疑我偏心,故而愤愤不平。”

    馨娘并不知晓此事,老爷公务繁忙,二人有时几日才见一面,又如何能细说家长,倾诉原委。将那情形一想,她也替大郎委屈起来:“他年幼懵懂,岂能知你百转千回,论起学问来有一答十都不够,孩子心事你倒凝噎起来,真个念着夫人,更该早些把话说开,如何能叫他怀着心结,郁郁寡欢!”

    “国丧期过,各处限制渐放,实在无暇他顾,再者,他年也不小了,我待他如何,难道还要剖心细陈,叫我对他追忆往昔,难以启齿。”

    馨娘气得直指他:“那是你儿子,那是你亲儿子!”

    对于教子,韩敬非奉信严父慈母,分而治之:“玉不琢不成器,他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实要多多磨砺,事事帮他揉碎嚼烂,头脑何来,心智何来。过几日你同他说几句,也就好了。”

    冯馨娘不想理他,韩敬非又问:“今日可是锦绣坊来人了?”

    “齐家月娘子亲自来的,给樱姐儿和小二量了尺寸,都怨你,大郎不肯来我这里,量了衣裳去的。”

    韩敬非轻笑:“方才经过后园凉亭,见她已给老大量过了,我道是谁,言辞虽有些不循常理,倒的确是能信服人的,难怪齐三那样的性子,也被她制住。小人女子,我不懂调停,你心中烦恼忧虑,也说与旁人排解排解,饮泪伤身,后院子女,还有赖二娘啊。”

    大行皇帝谥号庙号拟定,朝政继续,倾轧和斗争也便继续。权利交迭,势必伴随新政和清洗,这与皇帝是否仁善无关,只为皇权稳固而已。

    依月娘之见,皇帝若能废苛政,减赋税,轻徭役,那必定是好皇帝,旁的她并不太懂,也似乎与她无关,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亲见时势之洪流。

    话说这日,月娘正在铺中与陆雪商议衣样,家中门房的小厮小虎子赶来:“吴四哥使我来请奶奶家去,溧阳庄子上来人了,说有要事需和奶奶禀报。”

    月娘并不知是何缘故,和陆雪约了改日再叙,便就起身,径往家去。

    及至家中,见前院天井中堆着许多箱笼,因问:“都是些什么,怎么这会儿送来?”

    来人是田庄新换的庄头许中,庄子送东西过来,半年一次,这还未到年底,东西也着实太多了些。

    在院里问了安,几人步入厅中说话,许中先道了来由:“三爷派了人往苏杭两地进布,因要各色齐全,且要兼收多坊,货量大,怕一点一点送来零碎,吩咐在庄子上聚一聚,够数量再给娘子送一回。

    这次除了五车布匹,另有米面五车,是为府上存粮。今年形势,依老朽之见,新皇重农轻武,若无天灾,明年此时粮价必跌,今年倒是多卖少屯,趁新米价高出手,明年再卖陈米得好,不知您如何定夺。”

    月娘深知一庄之产与一户之产不可同日而语,但她头回经历换皇帝的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多赚些银子固然好,可到底手上有粮,心中才不慌,故而道:

    “还是照常出陈米,屯新米,今年收成好,那就再建一仓多屯些,宁愿少赚一年银子,也别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手忙脚乱,再风调雨顺,咱们这儿也保不齐哪一月里多下几场雨,情形就变了。”

    许中虽不十分赞同,但也并不反对,从前三爷对是否屯粮无可无不可,之前的庄头贪财,卖得越多他贪得越多,对存粮之事不上心,倒可趁着这次,将粮仓重整一遍:“还是娘子思虑周全,今年存粮我必用心主持,亲自监督。”

    月娘心道,乡下农事最忙的时候虽已过去,但各处归置出息,管事的人还是很忙的,若只为这两件事,许庄头断不会亲自跑一趟,正静待下文,吴北叫玉杵关了门,示意许庄头说正事。

    许庄头倾了倾身子,月娘暗自深屏了一口气,只听他道:“前日与西北庄田旧日同袍通信,闻说西北多处农庄,借由核对鱼鳞册之名,被丈量土地,盘问产出,实则详查是否恶意兼并土地,毁占民田。

    我想此举必与朝廷风向有关,若非蜻蜓点水,本庄只怕难以独善,我有意在佃户乡民间广宣,本庄已与侯府无甚瓜葛,如今在娘子名下,或许三爷之名亦可不提,只是如此一来,势必有看重侯府支应的佃户退佃,未必不会有所波动,事关重大,特来讨娘子示下。”

    月娘皱眉沉思,这件事似乎应当如此,但不该由她来做决断:“三爷那里……”

    “三爷吩咐,以后庄子大小事务,拿不准的,皆由娘子定夺。”

    月娘点了点头,看向吴北:“我记得你有抄看邸报的习惯,最近可有大事?”

    吴北正等娘子问:“近来朝中,多地公侯被科道官参论,新帝圣旨,令各地都察院逐一查问,若有树党蒙蔽,欺君误国,或侵害百姓,贪庸无赖者,具送三法司严审,以正国法。

    景阳侯府虽不在其列,但城门失火,未必不会受牵连。依小人愚见,南京乃侯府本宗,顺天府有三爷外家,尚可处料打点,无需多虑,倒是娘子独在扬州,若被有心人盯上,不是玩的,务必小心。”

    月娘轻声道:“三爷在扬州,高调时多,低调时少,交友良多,得罪的也不少,若真被盯上,防不胜防,我们这一向谨守礼法,别说我对外只是管事娘子,即便真是内眷,也无可指摘处,便就照旧。

    至于许先生所言撇清之事,可行,但不必太真,只说三爷在扬州府欠了债,把田庄抵债抵出去了,如今主家亦是城中富户,实在有想退租的,不必扣留押金,给足时日腾挪,尽量避免生乱。许多事,我也不懂,还请先生多加提点周全。”

    她起身给许中行礼,许中哪里敢受,连忙起来回敬:“娘子折煞我也,三爷曾言,您虽年轻,却是睿智福慧之辈,不可小觑,老朽原本心中存疑,眼下刮目相看,得您管家,乃是三爷之幸,亦是庄户之幸也。”

    月娘浅浅脸红,也不知当得当不得“睿智福慧”四字,吩咐吴北安排客院,让庄子来的车马人员歇息,又亲去厨房安排饭食。

    次日下午,许中便领众人拜别,临别前又问一事:“娘子昨日所言,还债抵出,不知三爷在城中是否真有债务,若有人打听,倒可更为详实些。”

    庄户打听,无非想知道是否确有其人,问个心安,并不会真的进城来摸清哪门哪户,是借是还,便道:“就说是城北木家,府城的木料商。”

    吴北在旁,闻言一愣:“娘子,城北并无一个木家,做木料生意,且和三爷有来往的,是蒋家二爷。”

    月娘原有些奇怪,把那天早上的情形一想,再把这姓氏一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门楼是他齐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怎么能和姓蒋的扯上关系,又在这处古怪刁钻,真是笑死人了!

    月娘不禁牙酸,咬牙对许中道:“便说是城北蒋家。”

    当晚,月娘都已睡下,又忍不住起来点灯写信揶揄:尝闻天子避讳,竟不知时有避姓者,幸刘汉李唐,无君癫倒至此,然则刘倾脚李农户,皆成粪土矣!

    信中另有叙话无数,这几句只在信尾一表,齐三在书房细看月娘来信,读至信尾,自然晓得她讥讽何事。虽未见何时何地,因何故问起的,但想她当时必先莫名,而后细思,再则咬牙切齿,心中大骂此子古怪刁钻。

    越想越是,他不禁抚掌大笑,又拍案顿足,然相思甚苦,如今唯梦中相见,只寥寥数语,互诉衷肠,不免又捧信哽咽。

    景阳侯恰好路过,正欲寻三子说话,在门外却听他且笑且哭,不知又犯何病,沉着脸推门而入:“不肖无状,喜怒无常,你祖母还说你越发懂事,我看你是越发轻狂。去宗祠跪着去,晚饭不许吃了。”

    齐三起身朝父亲浅行一礼:“知道了,这就去。”

    竟是习以为常,满不在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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