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仇敌
独孤修德的家靠近皇城，是从庞大的独孤家族里分出来，给他老爹独孤机的宅子。
不过如今独孤机仍在洛阳为官，他自然就是这宅子的主人。
独孤家族中其他多数人已经在动乱中丧生，家族中名望官位大些的长辈独孤怀恩也叛乱伏诛，剩下的独孤族人也不成什么气候，还遭到了刑部严格的审查，以防有独孤怀恩的同党。
自独孤信以来形成的显赫家族，倾覆也就在几年之间。
几个训练有素的贼子将独孤修德家的门房敲晕，把独孤修德抬进书房，一杯茶倒在他脸上。
独孤修德被一杯水泼得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几个蒙着半边脸的劫匪，正欲大喊，就被身后男人一肘子击打在面门上。
“啊”，独孤修德发出一声惨呼。
领头的贼人随意地斟满茶杯，微微叹气道，“独孤家的种，都是这般的怂货么”
被按住的独孤修德听到这话，身子剧烈颤抖，这些时日以来在同僚面前和在刑部受到的羞辱似乎在今日集中爆发了一般，他眼中含着怒火，直要将眼前这人活活烧死。
“呵，激起血性了？”，这中年男人脸上多出了一分欣赏之意，一摆手，独孤修德身后的男人便放开了他。
独孤修德落在地上，抬眼看着他，不再想要呼唤府里护卫，而是颤抖着轻声开口，“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
“什么目标”
“杀了你想杀的那些人，在这件事上我们可以合作”
独孤修德陷入了沉默，他心中确实有着怨恨的种子，甚至想过要杀死宇文禅三人，可自己的想法竟然这般明显吗，连几个跟踪的贼人都看得出来？
“怎么，你又怂了吗？”，那人再次开口。
“呵，这有何不敢，待我在朝中立些功劳平步青云，大可名正言顺地炮制他们，何须如尔等这般蝇营狗苟阴谋刺杀”，独孤修德终究年轻，仍旧有些心气，自觉不差宇文禅他们什么，只要给他机会，他也能成为大唐的栋梁之材。
“哦，有意思”，坐着的那贼首面露笑意，这独孤修德的想法倒是格外新奇。
他本来的想法是通过暗杀的方式，以命换命杀死宇文禅几人来为主公报仇，若是能找到机会给李渊致命一击更好。
独孤修德的这个想法似乎更好，若是能将他扶持到高位，用朝廷大义、官阶品级堂堂正正地压死宇文禅几人，令他们含冤含恨而死，岂不更加痛快。
若是操作得当，独孤修德能够把持朝政，效仿杨坚故事夺了这天命神器也未可知。
“如何”，独孤修德恢复了平静，开口问道。
“好，我答应了，那你从今往后可要奋力进取，区区一个膳部员外郎可没法跟千牛卫中郎将斗”
独孤修德咧嘴一笑，“这是自然，不过，我总要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跟他们有仇吧”
“独孤公子，在下元君实”，他带着几人微微躬身，向独孤修德行礼。
独孤修德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也露出些阴鸷的笑意。
郢国公府
一身绯红袍服的宇文士及到家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中，许久不曾出来。
膳房内，十数碟精致小菜依次端上来。
面容端丽，身形绰约的郢国公夫人，大唐宗室寿光县主一脸疑惑地问管家道，“今日老爷可是在朝堂上与谁争辩了？怎的不沐浴便进书房去了”
“夫人，您知道的，老爷这恬淡的性子，如何能与朝臣起冲突”，管家也被宇文士及这态度搞懵了，老爷平日里基本都不上朝的，今日难得上朝一次，到家已是午时正好用膳才是，可眼下已在书房中关了半个时辰了。
“哦，这般奇怪，那今日朝堂上可有什么趣事？”
“听说是有一个救驾的少年千牛卫受重赏，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事”
“这样啊，那老爷怎会闷在书房，本宫去唤他一声”
寿光县主轻启莲步去到宇文士及的书房边上敲了敲门，柔声说道，“夫君，午时都快过了，先用过午膳再办公务吧”
“不用等为夫，夫人先吃吧”，房内的宇文士及很快回答道。
“可——”，两人成婚将近半年，寿光县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能接着说道“夫君，妾身等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也可说给妾身听”
房内却是不再出声了，寿光县主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便俏生生地站在门边。
她是大唐的宗室女，父亲亡故之后被族内叔叔收养。
她一直是个淡然温和的性子，去年被封了个寿光县主的封号赐婚给投诚而来的郢国公宇文士及。
对于她来说，虽然身为大唐皇族，却是个庶出的旁支女子，连嫡出的庸女都比不得，比之李木兰那般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更是差得太远。
能嫁给宇文士及这般的高门贵胄填做正妻，她已经足够满足了。
宇文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着宇文士及这般的大唐权贵，宫中还有一位贵妃也是出自宇文世家。即便宇文化及倒行逆施招致败亡，宇文家族仍不失为大唐第一流的豪门。
她是个恬淡的性子，除了很热切地想要个孩子傍身之外，嫁来半年里一直安分守己敬重夫君。即便成婚的那天还被人当街刺杀，她仍旧安安心心地做郢国公夫人。
在新婚的那几个月里，她很是疯狂，毕竟她也知道宇文士及在外还有一位地位尊崇的妻子和一个嫡子。
宇文士及正值三十六七的壮年，她也是二十出头的美好年纪，辛勤耕耘几个月时候肚子也没有响动，她都快佛系了。
不过后来她听说自己丈夫的前妻，前隋南阳公主陷落到窦建德手中，其子宇文禅师更是被窦建德杀死，她想要为丈夫生孩子的欲望又重新燃起来，最近没少逮着宇文士及折腾。
总体来说，大唐为宇文士及选的这位妻子十分恰当，寿光县主是个上得厅堂入得洞房的贤妻，她这半年无微不至的温情甚至让宇文士及都慢慢淡忘了前妻和子嗣。
房内的宇文士及微微一叹，他委实有些对不起这位新婚的贤妻。
他当初为了宇文世家的延续和个人政治上的投机，果断抛妻弃子孤身来到大唐的魄力，已经在这半年的温情中消耗掉了。
宇文士及人到中年，越发在乎起了家族荣辱和延续，宇文世家的男丁存世已经不多，宇文述的嫡系子嗣里，只有自己还在世。
所以这半年多以来，他心安理得地同寿光县主使劲造娃，想要为遭逢劫难的宇文家族开枝散叶。不过努力了大半年也没个成效，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还有没有能力生出儿子来，莫非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么。
今日他也算得上是来了兴致，突然想要上朝去看一看。
其实对于宇文士及的任用，李渊也是颇为头疼。无他，宇文士及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既是隋炀帝唯一的女婿，还是大奸臣宇文化及的胞弟，这样的出身在大唐来说太政治不正确了，在朝堂上重用他的话，难免会有闲话，更何况李渊还要随时防着他振臂一呼分裂朝廷。
但是宇文士及是个很有见识和谋略的政治家，当初一同在大隋任事时李渊便很钦佩他，宇文士及主动投诚，总不能不用。
李渊苦思良久，才想出了用宇文士及的办法。他经常召见宇文士及私下见面商量事情，却很少要求他公开上朝献策任事。如此一来其才得用，对大唐的朝廷也没了威胁。
宇文士及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形势，选择了主动躺平，平日里兴致来了就上朝去看看，反正在朝堂上他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
然而，今日在太极殿中，他却看见了自家孩子。
圣旨上说他叫做“宇文禅”，同自己的孩子宇文禅师名字就差了一个字。更何况，他长着一张自己太过熟悉的脸。
虽然他长高了许多，甚至已经高出了自己，身形也变得十分强壮，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消瘦孩童的形象。但宇文士及毕竟是他的生身之父，见到这张脸如何认不出来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呢。
从他舍弃家小投奔大唐开始，宇文士及就已经同发妻南阳公主和宇文禅师斩断了一切干系。
他早就做好了在乱世中天人两隔的准备，可当真听到南阳公主陷落夏国和宇文禅师服毒身死的消息时，他还是悲痛了许久。
可是，今日他居然见到自己的孩子活生生出现在面前了，几乎在一瞬间，巨大的喜悦就冲散了宇文士及的心防。
把传承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宗族世家，中年男人的独子死而复生，宇文士及激动得几乎当场就要去找上宇文禅了，但最后一点理智让他没有在朝堂上失态。
回到家后，宇文士及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逐渐冷静下来。
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换了名字，为什么他会在大唐朝中做千牛卫，还成了救驾功臣？
他在长安，会不会她也在呢？
若是她也在，自己当如何自处？
是向朝廷检举，让她后半生只能被人处处监视，还是求得她的原谅？
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不在长安，禅师当真还会认自己这个父亲么，怕是不将自己当做仇敌都算好的了。
此外，若是圣上知道了他的身份，这瞒而不报的罪过，是救驾的功劳能抵消得了的吗？
自己作为宇文家族余孽能安享富贵是因为抛妻弃子主动投诚，宇文禅师可是隐瞒身份潜藏在陛下身边啊。
没有比宇文士及更清楚，那位看似和蔼的圣上，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些纷乱的问题一下子冲散了宇文士及的兴奋，他根本没有怀疑过那个“宇文禅”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他要考虑的只有后续的事情。
良久，跟在宇文士及身边三十多年的侍卫队长宇文忠回来了，他冲着还站在门外的寿光县主点头行礼，随后敲了敲书房的门，说道，“老爷”
“进来吧”，宇文士及听到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上前开门，将他放进来。至于门口的新婚妻子，宇文士及现在则顾不得这么多了，随口一句，“夫人先去用膳吧，为夫有些事”
“好”，见到宇文士及和宇文忠这般神态，寿光县主点点头，退走了。
赐婚之前，她就明白自己的任务，除了要做一个贤妻良母稳住宇文士及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监视住他。
这半年来，宇文士及的状态一直很好，很少出门，在家不是造娃就是读书，寿光县主幸福得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觉悟。
如今，丈夫的异常表现让她回想起来自己的本职。
书房门关上之后，她后退的身形重新出现。
要听听吗？
沉思良久，寿光县主的身形贴近了丈夫的书房窗户。
“老爷，我查到了。这个宇文禅，是去年陛下征辟的那酸儒孔颖达的弟子”，宇文忠的声音有些大，寿光县主一下子就听见了，她的耳朵微动，自己丈夫的异样跟这宇文禅又有什么关系。
“孔颖达？”，宇文士及喃喃道。孔颖达的名声他当然听过，这位大隋时期就声名显赫的儒生，差点因为杨玄感叛乱一事让隋炀帝收拾了。
“可有查到宇文禅的父母？”，宇文士及继续问道。
“不曾问到”
“知道了，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
“是，不过老爷，这宇文禅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您这般”，宇文忠从小就被养在宇文家族中，跟宇文士及一同长大的，关系甚是亲近，事情办完了随口问上一句。
“你若是见到他本人，便知道了”，宇文士及微微一叹，说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先陪我去用膳吧”
“是”
房门外的寿光县主还在奇怪，见到那宇文禅就明白了，这是何意？
骤然听到丈夫要来用膳了，她赶忙从附近走廊中去膳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