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酬功
守在甘露殿前的队友们看着宇文禅归来，面上露出喜色。职责所在，他们不能离开岗位，只能笑着看向宇文禅和刘树义。
“老四，快去通报，我带着宇文禅来面圣了”，见到自己的老手下门，刘树义心情也不错，对当初队里年纪排行第四的李道兴说道。
“好嘞”，李道兴闻言重重点头，回身往殿内去了。李道兴二十来岁，也是大唐宗亲，不过是当今皇族一脉的远支，所以也只得了个千牛卫备身的职位，平日里也没什么落魄皇亲的牢骚，如普通权贵子弟一般同他们站岗执勤喝花酒。
宇文禅和刘树义两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外，不曾与其他袍泽们攀谈。千牛卫轮值站岗是护卫皇帝人身安全的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叙旧自然是留到晚上去瓦肆喝酒再说。
片刻之后，李道兴背着身子退出来，转身抬首喊道，“宣——右千牛卫中郎将刘树义，右千牛卫备身宇文禅进殿觐见”，他的声音清秀亮堂，怕是甘露殿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随后李道兴冲着两人点头，刘树义和宇文禅一前一后进入殿内。
殿内，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端坐龙椅。
李渊脚下便是几个三足铜制暖炉，燃着些长条取暖之物，配合桌上紫檀香薰，整个殿内姿雾弥漫恍若仙境。宇文禅仔细一看，暖炉里烧着的可不就是自己发明的法烛么，王宗和这老小子，不声不响的把生意都做到皇宫里了。
皇帝身后，两名美貌宫女扇动扇子，驱赶皇帝身边的烟雾，总管大太监齐怀义侍立一旁。
下方还有一个精瘦中年人，似乎方才在与李渊谈论着什么事情。
有官身的臣子私下面圣的时候无需行跪拜大礼，简单躬身即可，宇文禅和刘树义低头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平日里李渊不如在朝堂上那般威严，语调都温和了些。
宇文禅并不认得身边这个中年官员，毕竟他之前从未在长安官场待过，在千牛卫当值也不过一两个月，还经常轮岗休假。没经历过几次旬朝，自然认不得多少大唐官员。
不过从他身上八旒鷩冕青衣纁裳，还绣着巨大白鹤的样子看，应当是大唐的某位高级官员。
他还正疑惑着，便听见身边刘树义开口，“萧相也在，末将叨扰皇上和萧相商议国家大事了么”，那老者正是掌管中书省的内史令萧瑀。
刘树义的老爹刘文静和萧瑀早在前隋便是旧识，又是这种私下面圣的场合，加之他近日春风得意升任了四品的千牛卫中郎将，自然也多了几分从容，这般随意开口也不会太过突兀。
“无妨，萧卿家是来同朕商议私事的，待会儿你二人也可以参议一番”，萧瑀尚未回答，坐在上方的李渊率先开口说道。
“哈哈，正巧本相与陛下有些不合意之处，刘将军参议一番也好”，身侧的萧瑀也笑着说道。
“哦？那微臣便厚颜参政了”，皇帝这般说话也就罢了，没想到萧瑀也让他来商议一番，刘树义心中更加好奇了，笑着回道。
“那件事放一放，如今宇文禅回来了。萧相先说说，宇文禅坂蒲护驾立下大功，应当如何酬功”，宇文禅一进来，李渊的眼神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他可没忘了这个舍命救护自己的少年。
等会儿，他还要同宇文禅单独说说话。
萧瑀陷入了沉思，李渊仍旧盯着宇文禅的脸，刘树义则是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良久，下方的萧瑀开口说道，“微臣曾听张大将军说过，坂蒲城下舍命护驾，右千牛卫备身宇文禅当属头功，率先洞悉独孤逆贼妄图用城门袭击陛下阴谋的，又在城内一夫当关浴血奋战良久。如此大功，应当重酬。不过臣观宇文千牛年齿尚浅，怕是不宜直接拔擢为千牛卫统兵将军，个中尺度，仍需陛下定夺”，萧瑀打了个太极，似乎什么都没说一般，但也算是提供了一种想法。
右千牛卫大将军张亮已经升迁，虽然还挂着名头，却也只是防止高履行和刘树义两人威望不足以压制千牛卫罢了，实际上早就不履职了。
这种时候，直接提拔立下大功的宇文禅为新任千牛卫大将军最为合适，可这宇文禅在千牛卫的资历比之高刘二人还浅，年岁更是青涩，从一介区区备身直接拔擢为千牛卫统兵将军不太合适。
“言之有理，不过臣子立下大功，朝廷岂有因其年齿资历尚浅而不加赏赐的道理，刘卿，你说呢”，李渊转身看向刘树义问道。
低着头刘树义本想像宇文禅那般和稀泥的，不过转念一想，此刻正是帮宇文禅要官身地位的关键时候，自己可不能打哈哈，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依微臣之见，宇文千牛才学武功皆在微臣之上，那日察觉独孤逆贼阴谋，城门之内苦战叛军陛下亲眼所见。如此大才若是因其资历而不大加任用，乃是朝廷一大损失”
“哦？那你觉得朕该如何赏赐于他”
“微臣和高将军蒙受陛下破格提拔为千牛卫中郎将，未能及时重建千牛卫，有辱圣眷。因此微臣斗胆推荐宇文禅出任右千牛卫中郎将，仍在张将军麾下。由我三人共同重建右千牛卫，护卫陛下左右”
“你的意思是，张亮仍旧主管右千牛卫，你们三人实际任事？”
“正是”
“倒是新奇，萧相意下如何”
“刘将军念头通达，不愧是军中新起之秀，此法甚妙”，萧瑀点点头说道。宇文禅若是升得太快，不合君臣保全之道。早早升无可升，他就得有非分之想了，刘树义这个想法正好。
让张亮继续挂着千牛卫大将军的名头，宇文禅刘树义高履行三人在他手下办事勘磨，一来为国培养新锐将官，二来三人也能有所保全。
听到萧瑀也认可这个建议，李渊点点头，转身看向宇文禅。
宇文禅进殿已经许久，这还是李渊第一次同他说话，“宇文禅，你在坂蒲城下舍命护朕，朕这般封赏你，可有委屈？”
“微臣本是终南山下一孤儿，幸得家师收养教育，又蒙陛下赏识任由。为国效力殒身何惜，如今陛下重用于我，微臣何屈之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况且李渊已经很敞亮地把话说在明面上了，他当真没什么委屈的，反而因为拱了渣了人家女儿有些愧疚。
宇文禅现在确实太过年轻，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外貌和行事作风已经是个老成的男人，不过还是要顾及朝中影响，更不能让后来之君对他封无可封。
“如此甚好，那萧相便去拟旨吧”，宇文禅一番话下来，李渊心中对他隐约的怨气都小了些，对着萧瑀说道。
“遵旨”
“萧相近日有些风寒，刘卿送他一程”，萧瑀方才转身，李渊又对着刘树义说道。
“是”
刘树义正想叫上宇文禅跟自己一起走，突然想起来李渊可没有安排宇文禅做什么，难道是要他留下单独说话？
倒是方才陛下同萧相商议的私事，不是要我留下一同参议么。我和萧相都走了，陛下你跟宇文禅商议吗？
宇文禅也正奇怪着，抬头便见李渊的眼神又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明白他应当是还有些话要私下对自己说。
等到萧瑀和刘树义两人都退出去，李渊微笑着对他说，“坐”，随后内监搬来一把木椅子放在龙椅下方不远处，宇文禅轻轻拱手，随后坐下。
李渊这般态度倒让宇文禅有些奇怪了，自己确实救驾了不假，但是他不是已经按功封赏了么，怎么还这副样子。
“你和平阳，在晋阳做的事情，不错”，宇文禅坐定之后，李渊悠悠开口。
方才殿上几人沉默思考宇文禅的封赏时，李渊回想起了前几个月的一些事情。
若不是女儿任性地将他要走，宇文禅伤愈之后便要回长安受封赏。也就是李木兰这般有些冲动的做法，让李渊留心了一番，派人去晋阳盯过一段时日，还当真发现了些隐秘。
派去查探的探子回报说，宇文禅在稳定晋阳大局上建树颇多，那什么地方豪强的大会，还有什么以工代赈的计划，都是他首倡的。
虽然名目上说不太过去，可在并州那片满目疮痍之地，这些做法当真有些切实之效。
至于朝中些许流言指摘平阳公主和李神通在并州瞎搞的，都被李渊默默压下了。
他心中其实是认可宇文禅这般做法的，反正并州不是长安，即便出事也生不出什么大乱子，还不如让女儿和宇文禅放开手脚去干一干。
放手让年轻人去发挥才能，一直是李渊的优秀品质，所以李世民能在弱冠之年横压天下，李木兰能以女子之身统兵打仗牧守一方。
除开这些令他满意的地方，自然就还有让李渊有些跳脚的事。
探子说得十分委婉，说什么“千牛卫备身宇文禅同平阳殿下过从甚密，甚至就住在晋阳唐王府的客厢内，甚至还看见一次两人共同出游，不过未曾发现二人有什么出格动作”，李渊作为一个好色的男人，对于男子的想法岂能不明白。
前些日子二人远在晋阳，李渊想管也管不过来，如今宇文禅单独回来了，他正好试探考验一番。
其实他心中有些滤镜，无论如何，宇文禅舍命救自己，忠勇方面当真没的说。
即便有些事情真个发生了，自己无非顺水推舟便是了，反正木兰不打算跟那些世家大族联姻。作为实权开国皇帝，他的权力可不是非要通过联姻来维持的。
若是二人真是有情有义，这宇文禅也可堪重用的话，李渊并不介意。
不过目前来说，宇文禅在并州那些举措还未见实效，他和木兰究竟如何也还需要探究。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这一身好皮囊和舍命救驾的功劳之外，还不足以让大唐的皇帝为他力排众议下嫁公主。
这话恍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宇文禅头上，他顿时心中大跳，稍稍委屈的脊背都被刺激得伸直了几分。
他怎么就没想到，李渊作为一国之君，大唐境内什么事情逃得开他的眼睛。自己和木兰的“奸情”难道暴露了？
李渊是会“这是黄金一万两，你永远离开朕的女儿”，还是会“你什么档次也敢染指朕的女儿，来人呐拖下去斩了”？
“陛下所言何意？”，宇文禅也不知道李渊对自己和李木兰的恋爱进展到底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只能反问道。
李渊本就是要诈他一诈，没想到这宇文禅虽然面上有些惊骇，却不曾露出什么马脚，随即笑道，“朕当初还在奇怪，平阳怎会问朕要一个受伤的千牛卫去做参军，听闻了你二人这几个月在晋阳办的事情，辛苦你了，朕很满意”
听到这话，宇文禅才松了口气，他和李木兰虽然在房里比较放肆，可是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着距离的，轻易不会被人发现，这老狐狸方才还真是在诈自己。
不过这也说明，他确实在怀疑自己和李木兰了。对于皇帝这种疑心的政治动物来说，怀疑就已经是事实了。
“为国效忠尽力而已”，终究是以卑微出身拱了人家女儿，宇文禅心理上就弱了一层，颇为认真地说道。无论是作为穿越者的抱大腿计划，还是为了挣下一番配得上娶公主的功业，他都会为大唐鞠躬尽瘁的。
“哈哈好，我大唐若是多上一些你这般的忠义肱骨之臣，何愁天下不平啊”
“再是有能为，也要仰仗陛下任用，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依微臣之见，若非陛下胸怀天下知人善任，大唐诸多忠义之士也不过怀才不遇罢了”
“你倒是不谦虚，这就自认千里马了？”，李渊突然变了语气，反问道。
宇文禅已经明白李渊察觉到了他和李木兰之间的“不正常”，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藏拙的时候。若是不能在李渊面前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和气魄，他恐怕根本不会认自己这个女婿，一味的谦虚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怂货。
想明白了这一层，宇文禅当即起身说道，“并州诸多举措，乃是微臣斗胆向平阳殿下建议，施展实效如何，过上几个月自有公论。微臣临走之时，还做了些安排，若是不出意外，年关时公主返回长安，还能带回一件令陛下满意的新春贺礼”
他起身说话时候，双眼不再低垂，而是盯着李渊双眸，眸里独属于年轻人的自信放纵神采分外夺人，似乎让李渊这位君王都不得不相信他的话。